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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香尘 于 2010-7-3 16:41 编辑
甲骨文
即使是童年的世界,那些外面的尘灰与烟云也会幻成一股尖锐的
暗流,猛然而坚定的涌进我的心口,下起一场生疼的暴雨。
读二年级时,教室里的黑板边上有一个“写字园地”,那儿张贴
着班里写得最好与最差的字。整整半年这名额被我和我的同桌给承包
了:她最好,我最差。即使考试,我也是第二,她第一。
终于某次,我考试超过了她。谁知她竟然在那片“写字园地”中
朝我蹩脚的字上用红笔写了很大的三个字“甲骨文”。我怒极,和她
滚在地上撕打起来。她个头比我大得多了,我比班里的同学小两岁,
人也瘦小不堪,她们平时都叫我“豆芽菜”。我被揍得门牙掉落鼻孔
损伤流了很多血,直到现在一不注意,鼻子仍会莫名出血,就是那场
打架落下的后遗症。
后来,老师冲进教室,说我不该挑起事端打架,被打也是活该,
何况我写的字确实难看的象“甲骨文”。我抓起一把粉笔头使劲扔老
师脸上,心里非常地恨:她们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的自
尊。结果,我被拖出了教室,我的书在挣扎时全被撕扯坏了。外公很
好,来领我时没有骂我,他把我的书用线缝好,只对我说:字好坏没
什么,你还小可以慢慢练,而考第一却是能让别人不敢小看你的,你
也因此不可小看了自己。
二年级的下半学期,我每天七点出门上学,十点还在路上玩耍,
偶尔会站在教室的窗口听我喜欢的老师上的课,他们叫我,我始终不
肯再进那个教室。下午我常躲在柴堆里看各种小人书,甚至把外公那
些像字典一样厚实的书偷出来看,像《封神演义》《西游记》《红楼
梦》《儒林外史》《全唐诗》《全宋词》......第一次基本都是那时
看的,看得不太懂,甚至好多字都不认识(繁体的),但也看得津津
有味,不肯放手。
每天回家,我就会自动把双手递给外公,他用象戒尺一样的竹片
狠狠打我的掌心,因为逃学。第一天逃学时,外公打我时就严厉告戒
了:以后逃一次,加倍翻上去打。我可以编很多理由欺骗外公,但我
没有,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说谎是坏孩子才做的。外公始终
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小个孩子情愿每天不啃一声挨越来越多的打,
还是屡屡逃学。后来,他不打我了,反而叫我不上学别在外面瞎逛,
他教我。
外公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他留过洋,会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和
德语。(这是我以后整理他的书籍笔记时知道的,他在我读四年级时
去世的。)文化大革命中,外公被下放到了我小时候住的这个村庄。
他教我课本上的一切,还教我英语,每天晚上都给我讲两个小时的故
事或让我看书,不懂问他,繁体字是那个时候会的。这个习惯一直维
持到他逝世那天。那天,我睡不着,夜里偷偷爬起来,溜到外公的房
里,想让他给我讲故事,我没在床上看到他,然后发觉自己脚下竟是
他的身体,他死了。我如今还在想或许那天本来外公没有死,是我踩
死了他,心里自责内疚不已。我大概就是那个时期爱上了看书,爱上
文学,也养成了古怪孤僻的性情。
二年级的大考我仍考了第一名,虽然我半个学期没去上课。三年
级的老师我很喜欢,又开始了正常的上学。我自始自终未肯下工夫练
字。我觉得那是我衡量同学真诚的尺,也是我一辈子最最真实的一部
分,不想改变。以后念书的日子里,和我要好的同学大多不是学习太
好的,学习好的依然会讥笑我那蹩脚的字。我渐渐坦然:字差劲没什
么,做人差劲就不行了。
还好现在有了电脑,打出来的字一个样,也就没那么多人在意这
个人的字是否好坏了。以现在老师和家长的眼光,我那时肯定属于“
问题儿童”也容不得逃学半学期。
现在,以宁静的姿态把这样一场童年的暴雨翻上来,居然有点眷
恋,并不是眷恋时间在那时被人活生生裂帛的样子,而是眷恋当一朵
花被风雨吹落时,曾有那么一双温柔地手用爱迎候着。
我庆幸,自己有个好外公!
附:九华山佛学院院长甘露寺主持藏学法师所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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