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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夏提着行李箱摔门而去时,陈默仍然坐在电脑前专注于网络游戏,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真的自此离开他的生命。和初夏谈了两年恋爱,然后开始同居,短短半年时间这样的剧情已经上演了太多次,陈默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可以算准她大约会在半个小时之后给他发信息,然后在天黑之前再次提着行李箱回到他们的小窝。
在这个南方拥挤的小城里,初夏除了他,是一无所有的,更别说可以投靠的方向。
晚上十点,陈默停掉游戏的页面,抬头看了看墙上一直在嘀嗒行走的钟表,复又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再拿起手机看了看。
没错,时间没有出错,可是剧情似乎错了。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初夏应该已经在房里,撒着娇要他帮她倒开水,然后再嚷着要抱抱,嘻嘻哈哈地突然往他耳朵上咬一小口,然后飞快钻进被窝里埋头大笑,末了还不忘提醒他要先关灯。
陈默终于拨了那个他早已熟记的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是个冰冷的女声,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反复说着那一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岁末的寒风自洞开的窗户涌入小小的房间,有那一瞬间,陈默突然觉得好冷好冷。那是种无论穿多少衣服盖多少棉被都不能抵御的冷,是从心底冒出来,直抵四肢百骸的冷。
2、
陈默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他只知道自己不停地拨打初夏的电话,不停的发信息。然而初夏的手机一直没被打通,就连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一般,一丁点儿回应都没有。就像扔了一块石头进了湖里,本以为湖面最少会荡起涟漪,却等了半天也不见湖面有什么回应一样。陈默在满心的不安与无措里睡了过去。梦里,初夏撅着嘴等他来哄她,吵着要他讲故事才肯乖乖睡觉……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陈默的嘴角仿佛还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他习惯性地按掉闹钟,然后往床里一个翻身,预期中温软馨香的躯体变成了空了一夜泛着冷冷味道的另一半床铺,他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想起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初夏说周末,一起去逛逛。他说等会,等我这些怪打完就走。如此反复了几次,初夏终于发了脾气,他却仍闷在一边电脑面前不声不响,甚至连她后来在问是游戏重要还是陪我重要的时候都只是“嗯嗯啊依”的应着。
陈默有些错愕,自己这个时候居然想起了原来当时初夏问的是“是我重要还是游戏重要”。他承认自己是贪玩了一些,每一周也就是周末才有空可以玩,这与学生时代那种想玩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相差太远,所以有些时候,他是希望初夏可以坐在身边安静地看他玩游戏,而不是吵着要他专心陪她。
为了这个,两人吵过很多次架。初夏总是一口咬定他不再爱她了,所以才会冷落她无视她。可是他却不肯承认这种指责。两个人都已经住到一起了,每天除了上班时间,下班的时候都是守在一起的,他不就是玩会游戏嘛,哪里算得上是冷落。
起床涮牙洗脸换衣服,出门的时候陈默在门口又愣了一下,每天这个时候初夏都会从背后抱一抱他,然后在他的一句“快迟到了”的警告里放开手,依依不舍的和他一起出门去坐公交车。
然而今天初夏不在,没了她的高跟鞋,就连楼梯都显得很寂寞。
3、
晚上下班后她会乖乖回来的吧?抱着这样小小的希望,陈默在公司熬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的打初夏的电话,里面依然是那个风雨不改的冰冷女声。
陈默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呆,不太习惯没有与初夏讲话就要吃饭的中午。于是他边吃饭边发信息,他对初夏说老婆我错了,老婆你跑哪里去了,老婆没有你我很不习惯……
下午五点,一直死寂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陈默满心希望地接起,却是同学打来说要聚一聚的电话。挂电话后他又不甘心的拨了初夏的电话,可是电话那边的回应似乎比他还有耐心,铁案如山的事实令他对着手机失魂落魄了许久。
下班从公司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初夏的朋友逐一打去电话。走在许多归心似箭的人群里,陈默脸上的失望显得格外冷清:昨天到现在,没有人收到过任何有关初夏的讯息。初夏的死党在电话那边问你们怎么啦,声音带着浓浓的焦急和忧虑从电话里过来,一直响进陈默的心里。
他说没事,然后挂了电话,心里却是不能遏制的疼痛,庞大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很久之前初夏曾经对他说,你一定要抓紧我哦,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放手了,可就找不回来的呢。
一开始他是把这话当真的吧?所以当初夏第一次对他吼“既然不适合那就趁早分开”的时候他着急万分,跟着倔强的她跑出房门,然后抱紧她,阻止了她的出逃。可是后来他似乎就习惯了她雷声大雨点小的吓唬了,知道她其实那么的依赖他离不开他,于是,他也就慢慢变得有点有侍无恐了。
他一直认为初夏离不开他,无论她出走多少次,始终还是会乖乖的躲回他的怀里。因为她说过他是她的天,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会不要自己的天空。 可是这一次,她却是真的要放弃她的天空了吗?
4、
我们常常听到人家说,总是要失去后才知道要去珍惜。
陈默以前并没有对此表示多深的感慨,可这一次,他却深有体会。
饭桌上朋友们肆意的喝酒说笑,仿若他们仍是当初身在校园的学子,举杯对碰的起落里没有半分关于生活的压力和社会竞争给岁月带来的压迫感。
初夏以前总是对陈默说,你怎么老是这么孩子气,你真以为社会跟学校一样吗?你就从来只记得玩是你的消遣不能被我剥夺,而从来不会去考虑你现在的工作未来的前途吗?
他很多次是不以为意的。觉得自己刚从学校里出来,刚起步,一切都可以慢慢开始。他不想去面对这社会急剧前进的步伐。其实初夏也是失望的吧?可是她除了在他贪玩时训斥他几句,她从来不会去要求他给予她多少物质上的满足。她说,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能给予我多么富足的生活,而是想和你一起努力,给彼此一个完好的未来。
然而这些话在当时听来他都没有往心里放置,他只知道自己是爱她的,会给她很好的生活。但是他又很多次对她说,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做才是对你好。
陈默无比的失落,他想起以前每次带着初夏参加同学朋友的聚会时她总是很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偶尔扯扯他的衣角,问他喝那么多酒会不会难受,或者是说她不习惯身边有人抽烟的味道,想先出去走走。后来陈默就不喜欢带她出去了,觉得她太扫兴,总是不吃不喝地坐在旁边,木头似的,偶尔还中途离场,让他不得不半途跑出来。
那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同居了,他去和同学聚会喝酒前会先打电话告诉她,然后觉得自己已经报备过了,所以玩得不知天昏地暗。她在家里等他回来,从九点半开始打他的电话,也发信息,而他常常是不接电话,要不就是接起来敷衍一下就挂了。然后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他才拖着一身酒气回去,一进屋便倒头就睡,全然无视她苍白的等待。
那时候她每每因这个而生气难过的时候,他总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天天这样,难道我和同学聚会也不行吗?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莫名地想念她在他耳边的细语。这次因为喝酒而晚归的时候,手机里再也没有一堆的信息在提醒他:该回家了,明天还得上班。
很混蛋吧?明明曾经就在手里,自己却用尽力气去甩开,现在又来缅怀。
那时候她说,纠缠不过因为爱。但是他不懂。现在他多么希望她可以缠着他,一辈子,或者下辈子下下辈子。
5、
转身即是天涯。
这是初夏走了很多天后突然出现在陈默的QQ空间里给他留的言。她换了工作换了QQ密码也换了有他的生活。
办公室里的同事三三两两地趴在桌上午休,窗外是这个繁华城市车辆穿行而过带来的隐约噪音,陈默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六个字,恍惚不已。
下班回到家后他仍然没回过神来,站在楼下看着自己所住的那间小屋黑黑的窗户,想起每次比他早回来的初夏已经再也不会回来,鼻子一酸,禁不住就流下泪来。
那些时候,初夏的等待有多寂寞他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到了,然而他却已经什么也不能为初夏做了。
此后半年,初夏彻底地从陈默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有时候陈默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曾经遇见过她,并且和她相爱甚至同居。他偶尔也会忿忿地和朋友说起她的离开,言语间皆流露着对她如此绝情和狠心的不满。
是的,她怎么可以说离开就离开,说断线就断线,如此绝决地令人来不及在故事末端捎上一段叹息和感慨。最少,看在曾经相爱的份上她该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她没给过你机会呢?
许诺捧着盛满酒水的杯子,脸上带着精致的笑容反问他。这个女子知晓他与初夏之间的林林总总,所以初夏离开后,他便料到她会来找他,却没想到,是在半年后。
陈默看着她,突然想起之前初夏与他的冷战的各种缘由,其实笼统地去想去算,无非皆是为了他贪玩。毕业一年余,他还没有走出学生的惯性思维,更不想去面对这个社会里的种种现实。初夏恼他不上进,想着法儿想让他少些玩的念头,他却恼她总是限制着他玩闹的空间,每每她不在他都好似放出笼的鸟儿,只知玩耍。继而不自觉地慢慢忽视了她冷落了她。
那至少,她该知道现在我是真的已经知道错了。陈默仍是嘴硬,心底却希望许诺能够指点他一个方向,毕竟,她是初夏那样好的友人。
难道初夏没有告诉过你,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如果没有抓好契机,等我们想起来要努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比如说,生命。
许诺说着话,眼里隐隐约约透着某种迅息。陈默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无比悲伤,他想起那种漫步在人群中却未知可以走向哪里的无措,想起初夏挽着他的手臂行走在公园里时甜美温婉且又满足的笑脸……
那时候,他觉得他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令她笑靥如花。
和许诺分手后他经过一家冷饮屋,那是他和初夏恋爱前初夏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她喜欢那里面的冰淇淋。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在为初夏改变,可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曾想起自己改变了什么。而他的初夏,曾那么认真地覆行过关于他说的不许她吃冰淇淋的约定。
初秋的风吹落一片枯黄的叶子,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清楚地听完了从冷饮屋里飘来的音乐:假如你还在这里,假如转身就看见你,假如可以抱紧你,不再离去……
他觉得左边胸膛里有清晰且隆重的碎裂声响,关于初夏留给他的所有笃定,一如那片落在他脚边的叶子,一圈一圈,盘旋成无法逃脱的漩涡。而他,就这样被往事扯了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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