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若艾 于 2011-3-14 02:39 编辑
最近一直忙碌于调动工作,托人请客送礼,纵然一脸干笑让自己都觉得下贱,但毕竟属于传统的办事程序,与其说是潜规则,不如说已经根深蒂固了。
领了一张商调表,其中两项让我发了难,一个是家庭出身,一个是政治面貌。
我家的成份可不好,当年戴在头上的帽子有“资本家”、“走资派”、“地主”等等,若再往前,还有一顶“右倾机会主义者”,看着该项空格很小,无论如何也塞不下这么多内容,于是问主任,主任翻了一页报纸,头也不抬说:“填贫农。”好,终于解决了一项。
而政治面貌呢?继续问主任。
主任:“不是党员吧?”
我:“不是。”
主任:“那就写团员。”
我:“我没有入团。”
主任将报纸放下,扶扶眼镜,看着我,眼神奇怪。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少年先锋队队员。”
主任“扑哧”一声笑了:“你难道想在政治面貌一栏中填写少先队员?”
我干笑几声:“还有什么面貌可以填写?”
主任摇头说:“只能填群众了。”
“本来呢,你是不够资格加入少先队的,但是毕竟你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这批名额也下来了,我是把你加进去了,全校540个学生,只有你一个不是少先队员也不好看,不仅影响我们班级的荣誉,也影响你将来的档案。”
说这话的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张老师。
那年是1985年。
上千双眼睛盯着我。
我站在礼堂的主席台上,面对着少先队队旗,庄严地宣誓——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
张老师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我面前,扶正我的双肩,将我的白衬衫领子撩起,把一条鲜艳的烈士鲜血染红的红领巾扎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泪流满面。
入学五年,我终于可以戴上红领巾了,我终于可以在升旗的时候敬礼了,清明再为烈士扫墓我终于不必自惭形秽了……
我转身,面对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头颅,敬礼!那在家中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我相信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
二十多年后,一次与几个小学同学聚餐,我说起此事,一位同学诧异:“你记错了吧?!”
我睁大双眼。
那同学说:“除了不到三十个老师在鼓掌,学生们都已经要起身散会了。”
我面红如枣:“我记得,我记得——”
另一位同学窃笑:“咱们班的同学倒是有反应,散会时全部是低着头出去的,都为你害羞呢。”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我的记忆又一次被我美化了吗?如果记忆不再可靠,那么当我老去,我拿什么来抚慰我干枯的心灵?
我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在此处打字是件具有伟大意义的事情,起码将来再次回忆某些事情,不会出现更大的偏差,为了做到精准无误,请允许我修改上面的部分内容——
上千双眼睛盯着我。
我站在礼堂的主席台上,面对着少先队队旗,庄严地宣誓——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
张老师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我面前,扶正我的双肩,将我的白衬衫领子撩起,把一条鲜艳的烈士鲜血染红的红领巾扎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泪流满面。
入学五年,我终于可以戴上红领巾了,我终于可以在升旗的时候敬礼了,清明再为烈士扫墓我终于不必自惭形秽了……
我转身,面对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头颅,敬礼!那在家中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我相信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台下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一起起立,掌声响起,在巨大的礼堂中,震耳欲聋。
那时,我虽然激动,但还是注意到,有一些同学是低着头离开了礼堂,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如我一样落泪了,是的,在这样庄严的大背景下,纯洁的同窗们如何不被感动呢?!
这样的修改在我审视了几遍后,觉得很满意。
其实,我应该是第一批就可以入队的。
小学三年级,我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全班第一,“学习认真,刻苦努力,团结同学,热爱劳动”一直出现在我那三年的期末评语单上。
由于学校离家很近,我几乎每天是第一个到达学校的,承蒙当时的班主任陈老师的信任,将班门的钥匙交给我负责,从此我更是风雨无阻,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早出晚归……
有一天,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三年级了,可以加入少先队了。这次我们班有三个名额,我把你放在了第一个。”
我的小脸绯红,连忙鞠躬:“谢谢老师,我会更加努力的。”
放学一路飞奔回家,感觉着身轻如燕。我强忍着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期待着某天戴着红领巾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二天,我更早的到达学校,拍着学校的大门叫醒了值班室的老大爷,老大爷一边披衣服一边寻找着钥匙一边嘟囔着。
来到班里,我扫地、我打水、我擦桌子、我擦玻璃……
当一切都做到令我满意时,下雨了,一场暴雨。
泥污顺着班门的缝隙流了进来,窗棂上的灰尘被雨水冲下在玻璃上形成条条明显的轨迹。
同学们陆续来了。
老师来了。
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努力。
陈老师再次将我叫到办公室,很为难的对我说:“这次咱们班只有三个名额,表现好的同学却有不少,还有,学校也不能放弃对于觉悟较差同学的帮扶,昨天晚上我考虑了一下,想把王XX加进名单里,我知道他的学习不如你,表现也不如你,但我希望通过这个决定来影响他,使王XX同学进步起来……”陈老师说了很多,有的我能听懂,有的我听不懂。他最后总结道:“你是我们班上德智体表现最优秀的一个同学,希望你发挥一下雷锋精神,把这个名额让给王XX同学,好吗?”
我强忍泪水,不知如何是好。
陈老师安慰我:“明年你就四年级了,虽然班主任不再是我,但是我会向继任的班主任推荐你的,你放心好了,下一批你绝对跑不了。”
陈老师,您叫我说什么?!
课间休息时,同桌的李丽神秘地低声对我说:“昨天晚上我和王XX玩的时候,他说他爸给陈老师送去了几个罐头。”
李丽和王XX住在同一个大院里。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走后门”的涵义,也是第一次成为“幕后交易”的牺牲品。
从那天开始,我刻意隐藏了自己。
我开始迟到早退,我开始给同学起外号,我开始上课打闹,我开始……
我希望陈老师看到我的“自暴自弃”会产生愧疚。
陈老师只是轻描淡写地向我要回了班门的钥匙。
如此而已。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让每个老师都发愁。
而我其他行为上的恶劣表现,使得每次开完家长会都会遭遇父亲的老拳母亲的叹息。
其实,他们错了,我没有放弃自己。
我一直暗暗地努力学习,成绩不好,是我不想考好,并不等于我不知道正确答案。我期待着,毕业那天,我拿着全年级第一名的排次羞辱一下曾经藐视我的人。
我忽略了一点,小学毕业前每个小学生都必须要加入少先队员的,这是教育局的死规定。所以,即便我表现的如此差劲,五年级那年,我还是“光荣归队”了。
但是,连我自己都无法确认,我的心灵还是那么纯洁吗?!
填写升学志愿表时,在三个中学的选择栏里,我只填写了一个:一中!那是当地最有名的初中,没有之一。
班主任张老师为此很找了我父母几次,信誓旦旦掷地有声地预言:“他是绝对考不上一中的,你们赶快想想办法,让他填写其他志愿,不要耽误了今后的学业。”在张老师的怂恿下,父亲背着我在另外两栏里填写了其他初中。
那年,我以全区第一名的考试成绩被一中录取。
毕业仪式上,校长激动万分唾液横飞:“……我希望无论即将毕业离校的,还是目前还在校的同学们,努力向XXX同学学习,曾经XXX同学在落后的情况下,本校老师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于他的关注关心关怀,在学校的谆谆教导下,XXX同学的成绩在几个月里就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变,成为了全区的状元。同学们,一定要记住,只要努力刻苦,就一定会有回报!”
陈老师和我戴着大红花微笑地坐在主席台上。
台下曾经的班主任张老师一边鼓掌一边交头接耳,我知道她一定在和旁边的老师说:“这个学生在我当班主任的时候就特殊培养了。”
几十年后当我想起这些琐碎的事情时,总是哑然失笑。为我当初的作为很不以为然,也许,我等已经麻木。的确,生活总是不断地在给我等上课,无论是否读懂是否明白,我等都要接受。当我等在人生这所学校毕业后,圆滑世故的我等,会将“纯洁”这种东西摆上供桌日日膜拜,因为我等只会对失去的东西产生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