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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场大雪过后,最怕的就是再呼呼地刮上一夜北风。倘若那样,便别指望阳光照耀下,白雪融化,润泽大地了。很快,雪地就变成了冰场,亮铮铮的,傲然地铺展,尽等着匆匆赶路的行人与之热烈拥抱了。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一声声地骂道真他娘的鬼天气,坑害死人了。
骂归骂,还都得照旧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一点点地往前蹭。自行车成了拐棍,两只手死命的抓着,肩膀僵僵的,腰紧紧的,腿软软的,吃奶的力气由下往上冲,最后都落在一双手上。手心湿得打滑,心就更紧张了,浑身的汗浸湿了里面的衣服。等到了目的地,要是没惨遭硬邦邦的冰面的重撞,胳膊腿都完好着,才敢松口气,内心无比蒸腾,好似九死一生。
不过,上小学时,我没受过那份罪。因为我家就住在学校的对面。
我对我的同桌,大队长周郑苗子说,我家近得一扭屁股就到了,下雨刮风下雪落雹子,全不碍事。我说的时候很得意,夸张地扭了扭脖子晃了晃屁股。在苗子面前,我也就这点值得得意的了。苗子是大队长,我是学习纪律双差生,是她的帮助对象;苗子秀眉慧眼,聪明伶俐,我邋邋遢遢,灰头土脸,用我们班主任刘老师的话一看就是个人家牵驴你拔橛的主儿。苗子的父母都是市机关的干部,而我爸妈早下了岗,每天在学校附近摊煎饼果子卖豆浆。于是我还有一样比上苗子,我的早餐很单调。
苗子从鼻子里哼了声,对于我这样的困难户,品学兼优的大队长苗子一向都是鄙夷的。如果你真能一扭屁股就到,那你的屁股得多大?至少得和前操场的圆形花坛那么大吧?
同学们立刻哄堂大笑。奇怪,要是我这样说苗子,肯定被炮哄,可苗子这样说我,不仅没人认为她一个小干部语言不美,还都一副崇拜的眼神,好像她关于我屁股大小的具体描绘,更说明了她的语言天赋。
我心里暗暗地诅咒她,周郑苗子,小样儿的,瞧你爹妈给起的名字,长周正了才是个风一吹就歪倒的苗子,狂什么狂?之后,我的手在下面偷偷纂成拳头,趁她侧转身,背对我,便使劲挥了挥。当然,她再转回身,我就脸色大变地缩回手。我的确不敢惹她,不仅因为她是老师派来帮助我的,冷不丁的,的确偷看过她的作业,算是对我有恩情。更因为她的口才一流,一年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不点儿时,说起话来小嘴儿就吧吧的,脸不变色心不跳。尤其跟我爸妈告状时,更是头头是道,以致我和爸妈都不由自主地认定,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坏学生。
其实全班同学都知道周郑苗子之所以叫这么个日本名字,是因为她爸爸姓周妈妈姓郑,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从小就是个好苗子。
聪明伶俐的好苗子周郑苗子在小学毕业前夕,被光荣的保送进了市重点中学。谁让人家是市级三好生呢,我只有咬牙切齿,使劲放个屁,表示我的嫉妒了。但,没过多久,我就再不嫉妒苗子了。
苗子在那所市重点中学只上了一个学期,就休学了,她得了一种叫做抑郁症的病。直到现在,我们都上了高中,她的病情却没有一点好转,几年来,雪后的冰冷天,就会呆呆得站在母校的门外,谁也拉不走,谁也不敢拉。好像在等待,等待什么呢?
初中二年级寒假里的一天,我妈在校门口看见了苗子,回来后跟我爸念叨,哎,可惜了,一个那么漂亮好学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我爸也叹了口气,眼角瞥了瞥我,确定我在写作业,丝毫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后才说,真是报应呀,只是,也不能报应到孩子身上呀。
是呀,我妈也瞥了瞥我,同样确定了我的耳朵并没有支起偷听,便接着说可总比高老师强。
是呀,我爸一个劲地点头,高老师?哎!伴着一声叹息,我爸的鼻子酸了,眼睛红了。
我突然就哆嗦起来,我家虽然是20多年房龄的旧楼,可也安装了暖气,屋子里温暖得只需要穿单衣裤。可我就突然得哆嗦了会儿。我假装窗子没关严实,走到窗户旁,稍微开了点缝儿,寒风就带着凛冽刮了进来,我死命得关上,并按下了保险削,好像只有这样,寒冷的风才会彻底地被关在窗户外。我的眼睛湿了,我看到了苗子。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穿上我爸的大羽绒服就跑了去。我想告诉周郑苗子,我又做了回坏学生,我去了网吧,查询了很多跟她的病有关的内容,只要她自己想好起来,那种病根本就可以不治而愈。
我没有见到苗子,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她爸妈带走了,也可能是她自己呆够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大羽绒服裹不住我的腿,冷风飕飕的,十分刺骨。望一眼前面,如镜子般的路面,使得本已经暗淡下来的日光,增添了几分亮度。恍恍惚惚的,好像看到高老师推着自行车向学校这边走过来。我赶忙躲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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