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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黑色有关的日子 [复制链接]

xiaoyi

主楼

发表于 2011-4-6 20: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与黑色有关的日子

萧一

这叫什么年月我不知道，生活中总带着一股子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尿臊味。

我坐在收银台前写这些东西，总是躲躲藏藏，生怕被别人看见了笑话。说实在的，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绝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生意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你看见我霉灿灿的脸就能一窥究竟。甚至，你会心知肚明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总是在这个时候，许多人会不失时机地走进来，并不是为了购物，而是跟我进行一番深刻而又冗长的谈话，大多数人都在苛责我当初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我呢，从他们开始第一句话后，我便垂下双手，耷拉起脑袋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去倾听和无条件接受他们的训导。直到他们说累了，我也腰酸背痛了才肯罢休。有一位大爷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当执着，把他在心里积压了几十年的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都说给我听，从“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这句开始，大量引用毛主席语录论证和批评我，那气势磅礴的样子让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他要重复这些话，并且一成不变，剩下的那5天是因为喝醉了。你想想，要结束这样的谈话可真不容易，我总是一声不吭地一边听着，一边为他准备北京二锅头。他会一边喝酒一边批评我，我便数酒瓶消磨时间。酒是唯一能让他闭嘴的东西，但也直接导致了他的酒量大增。那一次我心情不好，多给他拿了两瓶，结果，大爷醉了五天。需要补充的是，大爷是位老党员，现年六十五岁，四肢稳健，酒量大得惊人，并且热爱生活热爱党。他总说，党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尽管他现在啥也不能干了，但其赤诚和忠心，苍天可鉴。

我在这样絮絮叨叨的日子里年复一年地生活着，虽然总感到无可奈何与万分痛苦，但始终不能冲开一切。这样的日子里除了尿臊味还夹杂着令人窒息的乏味。但，不得不说，它练就了我的忍耐力。你可以想象我面对为一毛钱而嘴皮磨得起泡的顾客，我淡定而又从容地面带微笑为他们一再解释那已经是最低价钱。

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他们总是这样反问我：最低价？鬼才信呢！然后丢下比商品进价还低的早已揉皱的钱绝尘而去。我的朋友时常提醒我说，男人，就该对别人狠一点。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养成了只对自己狠的习惯。

于是我想尽办法与供货商沟通，让他们把进货价格放至最低。他们总在半醉半醒的时候对我说：兄弟，你要让咱喝西北风啊？告诉你，经商要奸！我说这奸是什么意思。他手下的员工抢答道：奸就是强奸呗。你想想，这是何等艰难何等荒唐的世界。

我不相信这世道如此黑暗。每个人都说：钱。这个时代与钱有关，不信你试试。可笑的是我他妈的一试一个准儿。于是我坐在收银台前对顾客日盼夜盼，日夜思盼，最后只好左顾右盼。我整日为生意上的事愁肠百结，直到肝肠寸断它也毫无起色。当顾客丢下钱的时候我总会说：Mymoney Mymoney……以至于泪流满面。

昨天有一位老人说，生活充满黑色，到处是一片黑暗，即便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也不见得能看清路。我不禁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那位老者。他衣着朴素，满口的牙掉得只剩下了两颗门牙，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尽管他面容沧桑得像历经了无数次的人世轮回，然而那样子却依然保持着和蔼可亲。然后我把这句话飞快地记录下来，并且留他喝了一杯热茶。

我思考了很久，该经历的生死别离我都经历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老杨说：流浪汉的日子轮也该轮到你了。就为这句话，我和老杨在孤灯下推杯换盏彻夜畅谈，最后一致认为此方法安全可靠，不觉间，我们都醉了。第二天下午，大概是酒刚清醒过来，老杨气喘吁吁地在电话里告诉我，昨晚做梦了，说了一夜的醉话。于是乎，我的生活，又失去了方向。

这生活教会我吃饭穿衣，却不教我怎样寻找方向。某些时候，我看着门前失去方向而摔倒的摩托车辆，心里为他们暗自叫好。想着这些人曾经牛逼轰轰地在我面前的飞扬跋扈，嘴角不禁扬起了一种舒坦的笑意。

我的朋友取笑我说：你的下巴变得越来越窄了。我对着家里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照妖镜一看，那分明是一种最无奈最无赖的尖刻。但这种刻薄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在针对我自己。

许巍那厮在歌里唱道：我曾有两天，每天都在幻想，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而我的两天，一天用来想你，另一天还他妈得用来想你。

不为别的，光是爱情这件事就够折腾人的啦。有时我会写一大段关于你的文字，但最后一看又觉得完全不着边际，于是只好将它们删除掉。这件事做起来看似快乐但心里却很痛苦。我说，放弃吧。但我还未说出口就被她抢了先。尽管这样有失男子汉的尊严，但事已至此，追悔莫及，只能怪我天生的惰性，总比别人慢一拍。我可怜巴巴的说，给个机会吧，都快奔三十的人啦。她说，你再不走我拿鞋丢你信不？你看我多狼狈，你看我多卑微。你看现在的我，面容苍老，白发丛生。想起当年的模样不禁悲从心起，仰天长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那声音何等苍凉，何等悲壮！

当年的班长又来炫耀他刚买的那辆二手的破吉普，在我店门前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上上下下，没完没了，几乎到了横行的地步，让人看着挺不顺眼。但是没办法，我没有提前准备好洗脚水泼他，最近老是停水停电，该这龟儿子横行。

房东又来催房费了。大老远我就看到了他那两只精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密切地注视着我的动向，那模样像只成熟稳重的老鼠。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店门准备逃之夭夭，但他眼疾手快，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说，你逃不掉的！我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的话让我隐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想，我可能时日不多了！

我只好去小林那里催款，这钱都借他三年了也不见得还，最近连他面也很难见到。我准备潜伏在政府广场抓他个正着，忽听得又他娘的公审大会，广场周围突然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就凭着这份气势，我不禁多看了一眼台上那几个瘦得像猴精一样的囚犯。其中一个刀疤脸似曾相识，想了好半天，一颗心突然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原来他就是小林。看来这钱已经无望了。他被判了无期，那一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被判了无期一样。

此刻非常想念我曾经的同学们，他们现在还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或是在轰轰烈烈地睡觉，或是轰轰烈烈地恋爱，或是轰轰烈烈地用手机上网，或是轰轰烈烈地思考人生，总之，都过着让人眼红的轰轰烈烈的日子。唯有黑子那天以大学生惯用的发短信的方式告诉我他的人生道路很坎坷很迷茫。尔后他又话锋一转，以经济学家的诚挚的口吻说要给我一个发财的机会。他打算让我向高三的学生买高考答案。他在那边神采飞扬地讲述着整个计划，我在这边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想在这浑浑噩噩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人模狗样地告诉你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

我真的没有方向感了。我不知道我还有几天时间，这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一场莫名其妙的雨都会让我莫名其妙地流泪，更何况女人和这许许多多不尽人意的事。

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