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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些边远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外,全国各地差不多都实行火化了。
于是,在许多城市的近郊,柏荫森深处,花木环侍中,都可见一座座送灵西行的驿站。
现代的人成天忙碌着,间或有三五几人聚聚也是匆匆散去——打堆的机会已是很少了,除非有着特殊的原故,如娶嫁、乔迁、高升等,自然,亲友间若有人大行,也还是可以见到人来人往汇聚一堂的盛况的。
国人重视哀荣,在去为亲人火化时,也是要尽可能隆重。如果和丧家关系较近,而又恰好无事的,自然就义不容辞一同前去了。
既然只当是一次意外聚会,吊客们自当享受社交的乐趣——给亡灵上香和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时还是要严肃一会儿的——于是这驿站就成了临时会所:握手、问侯、交谈,满是故友相逢的喜庆,很是热闹。
这驿站的设施各地大同小异,贵贱不一的焚化炉默默静立着,等待着为长行者服务;四时不谢的花园中大都塑有大大小小的仙鹤,一律张开翅膀,以便随时驼了焚化炉内最后冒出的那缕轻烟——据说是不舍红尘的灵魂——飞到梵天净土去。
讲究的人家为了让他们的亲人最后光鲜一回,是不惜花费的。仅是礼炮,有的竟会放到一百响开外,这无疑会炸翻、吓昏一切拦路的妖魔;而军乐队——几个七长八短的号手穿上自制的白色制服,缀上两片呆板的、看不出任何兵、警种的肩章就成了。虽然生意太忙,制服很少会换洗一次,但大概还可以勉强看出是白色——更是常常一吹到底。
而这些鞭炮、礼炮、洋号声都是制式的,毫无新意地千篇一律着,要看世态百象,您得走近送灵的人群。
又听礼炮轰鸣,乐声乍起——原来又一份遗灰出炉了。可接灰、护灵的都是一个人:一个小伙子。只见他叼着一支烟,满脸玩世的笑着,拎了一条小小的布口袋——里面装着骨灰,在一片肃穆的哀乐声中发动响摩托,一骑如风,急驰而去。留下看客们错愕议论。
电视直播室中——直播遗体缓缓进入焚化炉,真不知是人道还是残忍——肃立着一位可敬的先生,晃若未闻身后亲友的痛哭声。只静静地立着,空洞的双眼茫然看着运灵车缓缓滑进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上面躺着他同样无语的爱人。
一座正盛开着康乃馨的花坛边,陡然爆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嚎:原来是一位孝顺的女儿正在悲痛欲绝呼喊着她那慈爱的父亲。可以看出这家人的人缘相当不错:有一大群送灵的人。眼看那位辞世的父亲即将进炉时,三个女儿便一起痛哭起来,以表达她们的悲哀和不舍。其中一位更是表现得肝肠寸断,哭声惊魂——刚才那声震耳欲裂吓得天愁地暗的哭声就是她嘶吼出的。见她悲痛知此,亲友们敬崇之余免不了以节哀相劝。不料这位孝女因太过伤心,越劝越悲,一边用哀歌般的曲调凄切婉转地唱出她老爸海样深厚的养育之恩,一边却毅然决定:她要随了老爸去!以便侍候老爸于黄泉!众人惊佩之余自然不同意她当真去实施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极端孝道,于是便拉住她——以防止这位当今曹蛾扑向焚化炉。岂知她既已发誓“不活了”,自不会轻易放弃这纯孝烈举,见众人拉劝,便向地上一躺,在号叫声中打起滚来。
只见这位让人生敬的女士肆意地翻滚着,两只手下意识地盲目挥舞,抓扯得绿草乱飞、花瓣飘零;双脚当然也不会闲着——把一双精致漂亮的皮鞋踢飞老远,一头乌亮的长发急剧摆动,飘散出一小片变幻的夜色来。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她的丈夫——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喊到:行了行了!起来起来!她却那里肯听?嘶哑了嗓子翻滚得更是灵动,如一条挣扎扭曲的蛇。要知道,在这种庄重的场所大声地笑是很没教养的,所以几个忍不住要笑的人只好强忍着背过身去。那位喝令无效的先生满面通红,在他妻子滚得裙摆上卷、白腿沾尘时,忍无可忍地就是一腿踢出,再暴吼一声:给老子起来!无奈他妻子吃痛后反而翻扑得更起劲了。
千不该万不该,一个冒失鬼说了一句:哭得那样响,咋眼泪都没有流?看客们定睛一看:当真!敢情她是在干嚎啊?于是,那悲哀低沉的哀乐终没能止住轰然忽起的笑声。那位勃然大怒的丈夫一把抓住已然衣敞扣落露出雪白肚皮的妻子的一头秀发,拎将起来不由分说,噼哩叭啦就是几个大耳括子,再奋力兜胸一脚。却也怪,那位要随父而去的孝女吃了这几记后,竟然自个儿爬起来后乖乖地坐到了花坛沿上,哭声也嘎然而止了。
又一轮哄笑声中,号声大作,礼炮炸响——哦,原来是又一缕烧去污垢后变得纯洁的灵魂随了那股淡淡青烟驾鹤升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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