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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问 于 2010-8-27 19:38 编辑
家乡的习俗中,配偶在对方家里往往被称为**家,而**可以是配偶的名字,也可以是配偶的排行。从这点上,便可看出这里的男女是平等的。这不,老爷子病告危,老五马上接到了妹妹的电话,此时,老五家的正在客厅里换衣服,准备参加宴会。
不过,宴会是去不成了。老五正冲着电话吼:“……我今天早上才去的,没事啊,还吃了饭,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放下电话,老五就火急火燎地喊:“儿子,快换衣服,跟妈一起去看你姥爷,你姥爷快死了!”
老五家的在客厅里可就犯了嘀咕,老丈人癌症住了俩多月医院,他不仅一天也没少陪护,钱也花了两万多,这才刚出院回家,没几天的工夫,不会就病成这样了吧,自己去还是不去呢?
老五屋里院里转了几回,不看儿子有没有换好衣服,却冲着老公叫:“你真不去?”老五家的翻了翻白眼:“我去你爹死得更快!”老五可就没完没了了:“你说你这叫啥事,给老人治病你伺候出了力,花了钱,却非吃饱了撑的写那东西,这不明摆着叫我回不了娘家……”老五家的就有些冤:“我只不过真实纪录了你爹治疗的过程,你爹养了那么多儿女,哪个真心对老人了,儿子老说没钱,女儿们又说老人病了,儿子花钱是应该……好,好,好!我不说了,省得又说我嘴臭……”老五埋怨中带着乞求:“你如实写,可也把我的娘家亲戚都得罪了,他们对老人啥样那是他们的事,你看不惯是你看不惯,可你也得为我想想啊……今天早上我去时我爹还问怎么你这几天没去呢,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我说,要不你送我们去吧,我爹真不行了……”老五已经开始哭起来。
老五家的本来心软,其实伺候了老丈人俩月,还真放心不下,媳妇这一哭,可就架不住劲了,连忙叫儿子:“你快点!你姥爷不行了,晚了见不着了,快!”
好在离老丈人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一摞下摩托,老五家的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屋里跑,台阶差点把他绊个嘴啃泥。一进屋,也不顾屋里人大眼瞪小眼看他,紧走几步,一下坐到脸色蜡黄的老爷子的床头,伸手抓住老爷子的手:“看谁来了?”
老爷子无力地睁开眼,又闭下,四个眼角挂满了眼屎,摘了假牙的嘴努力地向内扣着,成了一个大大的“凹”字,努了努嘴,下巴上的胡子便跟着动:“我知道……”老五家的心放宽了些:老爷子还认人!不过老爷子的手太凉,这胡子,也早应该刮了。老五家的就把老爷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问:“觉着哪儿不好了?”边问边拿枕边的手巾给老爷子擦眼屎。老爷子没动,嘴往下呶呶,老五家的就知道一准是胃里又胀了,伺候了老爷子俩月,老爷子一动摊,老五家的就知道老爷子哪里不适。
老五家的手刚伸到老爷子的肚子上,老爷子就叫:“慢慢的,跟医院不一样了,疼得要紧。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啊,是不是有人说啥了,要是有人说了,你千万看我,看我以前怎么长怎么短,别往心里去,我这心里啊,不静啊,怕啊……”老爷子话没说完,老五家的眼里就湿了:“看你说啥哩,我这几天单位上忙死,天天不到夜里十二点回不了家,哪有人敢说我啊,别人也没资格说我啊……”说着,老五家的就拿眼瞟众人。
大舅哥还是老五家进门时的姿势,两只手好像是唱戏的端着官架子,可眼睛却哭得通红,鼻涕顺着嘴唇往嘴里流。这模样,老五家的已经再熟悉不过了,想当初,老爷子查出病时,大舅哥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完全没了主意。要不是他东奔西走,求医卖药,带老爷子去省医院,老爷子怕早就归西了。大舅嫂就在大舅哥旁边,眼睛死死盯着老爷子,不时叫一声:“爹,得劲了没?”老爷子不吭声,老五家的听大舅嫂爹长爹短的叫,丝毫没有感动,要说这大舅嫂,人倒不错,一辈子没跟老人红过脸,可就是对老爷子病的事,总说早晚落个人财两空,开始治时天天叨叨说是有钱往黑坑里填,自己家没钱,闺女们也不能撒手不管,这个社会,儿子闺女都一样呢。老爷子最小的女儿老七不开心,跟嫂子吵了一架,说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挣得家财全给了儿子,闺女得到了啥?要不给老人治,那就等着瞧,看不闹翻天。这不,老七就在离哥哥嫂子三尺远的地方,黑眼白布的看着呢,那架式,恨不得把哥嫂俩人吃了。可老七也有不是,老五家的白了一眼老七:给你爹治病,我就说了让你出点钱,看你那脸涨得猪肝似的,那是你爹,我啥身份?女婿!
突然看到二姐远远地站着,低着头,不知二姐啥时来的。本想打个招呼,可又一想,算了吧,二姐是从小就被老爷子送了人后来又认回来的,说好人家只管哭的,现在老爷子病了,人家能来看看,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打声招呼还是应该的,要不,二姐要怪自己小看她。
刚要张口喊二姐,老爷子突然抖了起来,声声叫着难受,说是要大便。老五家的连忙伸出手:“盆!”大舅哥便像听到了圣旨,立马从床下拿出便盆来,老五家的接过来,头也没抬:“女的出去!”声音很低,但女人们却乖乖地走了。嫂子想过来帮忙,老五家的却一摆手,嫂子也就出去了。把被子撩起一角,露出老爷子的屁股,老五家的泪就流了出来:才这么几天,怎么瘦成这样了。泪眼朦胧,可也没把盆放错地方,刚放进去,就听得一声响,一股臭味扑鼻而来,老五家的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身子,然后赶快又凑近了些,仔细观察着大便,皱了皱眉头,大便有些稀,还有脓血丝,不大好!老五家的心想。“纸!”这次老五家的没接大舅哥手里的,而是冲着坐在椅子上正木呆呆的四姐夫,四姐夫是老实人,说话嘴不灵便,所以遇事不说话,但最听老五家的话,看老五家的看他,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床边,问:“啥?”“纸!”老五家的又重复了一句,四姐夫就赶快拿过一卷卫生纸,撕了一段又一段,让老五家的为老爷子擦屁股,老爷子侧卧着身,一动不动。老五家的为老爷子收拾完毕,然后把套在盆上的塑料袋子系好,防止臭味外溢,大舅哥就伸手接过去,老五家的又冲外面叫:“七妹夫,水!稍热点,放干净的布。”七妹夫一直在门外坐着,没进屋,老五家的不怪他,想当初,因为老七两口子自由恋爱,在老丈人这个家庭中出现这事,那是天塌了,所以老丈人一家把老七两口子新建的爱巢砸了个稀巴烂,这仇没报,老五家的算是佩服老七家的了。好在老五家的说话还真管用,老七家的就端了盆水过来,里面搭了块干净的布。老五家的伸手一试:“再掺点热水,不要多。”四姐夫接过盆,老七家的就拿暖水瓶倒水,老五家的轻轻喊了一声“停”,然后开始洗布,帮老爷子擦拭,擦了几次,看着干净了,把被子放下,拍了拍手,开始抹自己额头上的汗,老五家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边抹汗,边跳下床。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老爷子的头,想等会儿得为老爷子洗洗脸刮刮胡子了,正想着,却听到老爷子像是说梦话:“老大和老六啊……”老五家的心里一酸,站在床下不动了。大姐自打老爷子病了,只看过一回,之后便无音讯,任凭电话打爆,就是没人接。老六在外地做生意,来一趟也不容易。住院时老六家的倒是去过一次,可大舅哥嫌人家啥也干不了,撵跑了,老六家的老实,再不敢凑了。老爷子养了七个儿女,这算享得哪门子福?
老五家的鼻子里开始流出很长的鼻涕,连忙从老七家的手里接过盆,走到院里蹲在水管前开始哗哗放水,边放边接水洗脸。院里的女人们正仨一堆,俩一伙的嘁嘁喳喳。二姐依然一个人,远远的站在院子里的角落里,低着头,拿脚一下一下的抹着地。嫂子和老四在一起说话,反正老四天生奶奶戏,从不会说个“不”字。嫂子说:“看这样,眼见着是不成了。我早说过,白扔钱,往黑坑里填呢。都不听,非要去什么大医院。吃了喝了我不心疼,可花了好几万,还不是这样?你看现在这会儿,一阵儿阵儿的,怕没几天了……”老四就接茬儿:“是不轻……”
老五在院子里偷偷抹眼泪,老五家的知道老五在娘家不肯多说话,因为跟嫂子真正斗得起的人只有她了,万一老人有个什么事,她说一句还算管用,哥哥嫂子不敢惹她,所以这个脸是万万不能撕破的。此时老七傍着姐姐一眼一眼瞅嫂子,看那意思像是要拿把刀子杀人。老五家的本想接四姐的话说一句“不轻送医院啊”,可看看媳妇,媳妇正拿眼瞪她,连忙把话咽了回去。就因为如实的记录了为老爷子看病的事,得罪了老丈人一家,这次来大舅哥大舅嫂没当着老爷子的面吵,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要不,老爷子死了,这不是自己害了老人么?况且如果大舅哥大舅嫂闹事,单媳妇天天委屈,便很闹心。
正洗着,大舅哥和四姐夫七妹夫从屋里出来了。大舅哥走到老五家的身边,四姐夫和七妹夫也跟过来。大舅嫂和众姐妹也都围过来。大舅哥对老五家的说:“我想出去一趟,看看棺材,有一家棺材打得特好,四独的松木,才要四千多块……”老五家的哼了一声,没说话:这时候有钱了,当初给老爷子瞧病的时候,哭着闹着没钱,要我去向姐妹们要……这时候了,不说赶快把老爷子送医院,倒提棺材的事。这有早晚么,就是倒了头再弄也不迟啊,人活着伺候好就行了,死了多好的棺材不也一样烂掉?看老五家的没说什么话,大舅哥就指挥四姐夫和老七家的,院子里这儿应该收拾,那儿应该归置,要不人倒了头院子里倒腾不开,老五家的就有些反感:这人还喘着气呢,倒先铺排起这些事了,就算真死了,还有院中人安排,哪有孝子管这事的?这么大声小气的说话,万一老爷子听见,那不是催老爷子早死么?
好歹洗完,老五家的总觉得心里气鼓鼓的。想起屋里只老爷子一个人,要是万一有啥事可了不得,就赶快往屋里回。走到门口,怕惊动了老爷子,便轻轻开门,可门还是发出一点儿“吱吱”的响声,向床上瞧,却看到老爷子猛的一抖,全身抽搐,无神的眼睛睁得溜圆,两只手掀开被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两只胳膊正伸向空中,手五指张开,作环抱状,像是要抱什么,又像是要捞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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