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乘风邀月 于 2011-5-29 11:33 编辑
一路微笑
文/乘风邀月
隆冬时节,大雾弥漫。若不是大伯跟人聊天的朗朗笑声,我不可能立即看到,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见到我,大伯惊喜不已,一把握住我的手,一路行走,一路微笑。
一年不见,大伯的变化真是惊人,似乎又矮了好些,曾经伟岸的身躯已然拉开了弓形。我的心情突然间沉重起来,难道是因为半年前的那场病吗?父亲说,大伯心力衰竭,加之多年来积攒的毛病,身体彻底垮了,这回怕是过不去了。听到消息,我伤心不已,祈望大伯能躲过一劫。老天真是开眼,就连医生都已判定了的结果也给他否定了。大伯,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一睁眼就叫“永娃”(我的堂兄),然后就拉着他的手哈哈地笑,久久也不肯松开。
堂兄,是大伯唯一的儿子。大伯还育有三女,成家后,她们相继去了外地打工,回家一趟,极其难得。燕姐,是大伯的长女,特别孝顺,也极为勤快,家里的支柱经济主要来源于她在广州的熟食生意,但不幸的是,堂姐夫不是一个能兴家的人,常年赌博吃喝。无奈之余,燕姐离了婚,独自承担了所有家的重担。守候在家的,除了大伯、大婶,就是我的堂兄了,但我的堂兄先天残疾,到了两三岁,仍不能说话。迄今而言,他的语言也只是局限于我们的意会与猜测。四十三岁的堂兄,仍然只有一米一左右的个头,毫无劳动能力,生活起居从未离开过家人的照料。堂兄长得很胖,肚子鼓得都快成球形了,但他依然嗜好荤食,三天两头,若少了荤食,就会又吼又叫。因此,大伯总会提前为他做好安排。平素里,赶上天暖,堂兄会上桌吃饭;若寒冬,大伯不仅要早起先给堂兄预备,还要尽早地将饭菜送到他床上,假如堂兄等不及肚子饿了,或者吃的不开心,嘴里哼哼唧唧不说,饭碗也必扔无疑了。
如此情形,不说是身处农村的大伯,就是城市里富有的家庭恐怕也难以为继。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作为父母所要面对的每一天。我不敢去想,多少人能如大伯般从困苦中坚持,能一路前行,一路微笑呢。
八年前,大伯年过七十,正是体弱多病之期,偏又逢大婶中风后瘫痪在床。这样一来,大伯就必须同时照料大婶跟堂兄俩人,其难度可想而知。三年多时间,几乎耗尽了大伯所有的心血,好在堂兄没出状况,要像前些年动辄就感冒到处看医生,我真不知道大伯该怎么面对。其间,有一天,因为精力、体力的长期透支,大伯在剁猪草时突然晕倒,菜刀掉到手背上,流了不少的血,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到,恐怕大伯早已去了。为此,有姑姑曾婉劝大伯,将堂兄带去外地,让他自生自灭。当即,大伯表情震撼,但没发作,脸上堆满了少有的苦笑,“姐,我的亲姐耶,不管永娃咋样,他可是我的骨肉啊,常言说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我是人,是他爹啊。我干嘛要那样做呢,他能投奔我来,这是我们父子的缘份!”
是啊,父子的缘份,要弃堂兄,何待今日。早在堂兄两三岁时,就有村里人在背后嘀咕,甚至直截了当地给大伯建议,说养了他跟个累赘似的,何不趁早呢?等到将来,他老了,你也不能劳动了,姐妹们再嫌弃他,你该咋办?大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现在我待他好,将来老了我还会待他好,因为我是他父亲,这就是理由。不管儿子啥样,只要儿子好,我就会开心,会开怀畅笑,会让自己长寿下去。大伯的一席话,掷地有声,砸得人家没头没脑地逃之夭夭。
几十年来,大伯定格在我心中的画面都是那么简单、自然而温馨,在他的身上,我几乎看不到任何困苦与无奈,更多的则是无私大度、与世无争、希望满怀、微笑相随的每一天。
文革期间,因为成分问题,二伯只好将两岁的丽姐留给了大伯,直到十四岁那年,二伯才将她接走。从离开到现在,丽姐几乎极少回来,更谈不上对大伯有什么照应。据说丽姐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但我大伯无论过得多难也从未跟她叫过难。他说,家家都有自己的事,谁过得都不容易,何必去打扰她们呢。我不知道,大伯心里是否怨恨过丽姐。只记得去年春节,丽姐突然来了个电话,说她生了什么病,想大伯去成都玩。电话是父亲接的,大伯耳背。父亲考虑大伯会因为丽姐生病而担心,便将这个消息掐头去尾,只告诉了大伯丽姐想他去成都玩。听罢,大伯朗朗地笑,嗨,丽打电话来,要我去玩?算了,算了,我都七十八了,哪也不去了,这年头大家都很忙,能记得我老头子打个电话问问这就很好了。
每每提及丽姐,大伯就总是掩饰不了他内心的那份喜悦,总有说不尽的话,但一说到燕姐,大伯的话就极其简单:尽心尽力,开心就好了!
大伯明白,燕姐打工二十年,并没攒下多少钱。一个人的收入,要支付的地方实在太多,老人、孩子、还有自己……多年来,大伯照料家人、管理七八亩地,每年还出栏三四头肥猪,其战果毫不逊色那些家务能干的女人。可是,大伯终归年岁已高,再也无力种地养猪了。两年前,镇民政曾拨给村上几个低保名额。俗话说,落一个不如捡一个。消息一传开,就有人去找村干部请吃请喝,甚至不惜送礼,大伯却不屑一顾。后来,我爸还为大伯没能拿成低保急了,因为村里拿上低保的,居然是那些买了车去营生的,或是沾点干部关系的。见父亲恼火,大伯淡然地笑了,老弟啊,咱们不不去想那些,为了几个钱,那么费尽心机,累啊,让他们累去吧。再说了,不论有钱人拿低保,还是没钱人拿低保,也不是很荣耀吧。你看我,站直了腰,哈哈一笑多乐呵。
呵呵呵,随着大伯的朗朗笑声,我才发现,我们到家了,堂兄正倚靠在门前跟我招呼。你是哪辈子的祖坟发了,这么冷你还起床了?也许大伯怕堂兄冻着,赶紧上去拉他上床,堂兄不肯,只往我跟前走。我要抱他上床,他不愿意,只是看着我傻傻地笑。于是,大伯又去抱他、逗他,堂兄总算愿意上床了,可大伯却抱不动他。大伯,回过头来,忍不住冲我笑,你看大伯,到底是老了,力气越来越弱,弱得连你堂兄都抱不动了。不知怎的,听大伯说着这些话时,我的心里猛然犯酸。
除夕,也正是大伯的生日。尽管燕姐没在家,大伯还是早早地张罗好了饭菜酒水,招呼大家去聚餐。大家喝得都很尽兴,要给大伯敬酒时才发现,他早已拿了一叠子钞票,乐呵呵地招呼着小孩子们领压岁钱了。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说得更多的是堂兄,是大伯对堂兄的那份执着,无不为之感动。
每一天,大伯都早早起床,做好饭,颤颤巍巍地给堂兄端到床前,等堂兄用完餐,再将碗收回去,用柴火热水,慢慢地将一个一个的碗洗得干干净净。晚上,如果堂兄还没入睡,大伯一定会抽着旱烟静静地守护在床边。
那晚,本来我要将大伯请过去,让他接受大家的生日祝福,可当我看到眼前的情形时,我打消了这个念头,猛然间我觉得什么话语都不及一个人用心地对另一个人,而且在行为上是那么的实实在在。床旁,是大伯特意开着的电暖器。堂兄,披着棉袄,端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大伯喂给他的饭菜。偶尔,大伯会拿起面巾给堂兄拭去嘴角的污物。见堂兄吃得欢,大伯满脸微笑,那感觉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幸福。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大伯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堂兄,不管是谁,在他看来,任何人都不可能及得了他对堂兄的百般疼爱。大伯之所以每逢大病大灾都能坚强地活下来,这与他每一次顽强的求生欲望分不开的,而这种欲望正是来自于我的堂兄。只可怜,我的堂兄并不懂得,永远也不可能懂得。
夜漫漫,风雨无情;秋飕飕,叶落满地。而我的大伯,几十年如一日,一路前行,一路微笑,就像那一轮太阳,把光热温暖都给予了世间万物,却从不问明日风雨兼程。
2011年5月26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