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音尘绝 于 2011-5-27 21:27 编辑
“又是一个女孩,咋长得这么丑哇。”我出生时,迎接我的,是这句话。它出自于给了我生命的父亲。因为我的上面有一个长着娃娃脸,又白白胖胖逗人喜爱的姐姐,我的出生无疑让父亲很失望。但父亲来不及重男轻女,因为他的大半部分时间都被无休无止的木工活给占据了,白天极少在家。 父亲是个木匠,由于木工活做得很好而远近闻名,请他去做活的人也络绎不绝,那时他是很体面而又受人敬重的“手艺人”。 早些年的父亲,就凭木工活这门手艺让我们这个家有了较宽裕的经济。在大家都还为生计发愁时,他已经可以给自己和母亲买一块漂亮的手表了,他为母亲买的高跟鞋和给自己定制的毛皮鞋,当时羡煞了多少还穿着露大脚趾头的胶鞋的乡里乡亲们;乡里刚通了电,父亲立刻就提了一台黑白电视回来,前来观看的人把家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在同事们说起小时候挨饿的情况,我仍然觉得很惊讶,因为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挨过饿。 但父亲的脾气却不怎么好。特别是一生气就拍桌椅,砸板凳,不谙世事的我们,常被父亲突然的震怒吓掉了魂儿。所以,小时候的我们,特怕他。只要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们都是快乐的,甚至有些欣喜若狂。每当父亲不能回来的晚上,看到母亲关门时背靠在门上闭目的样子,心里很不解。我们的庆幸与母亲的担忧形成鲜明的对比。 其实父亲极少打过我们,也从不伸手打母亲。哪怕他极端的震怒,他的发泄物永远是那些他能修好的桌子板凳。但有一次,为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我们却真真切切的挨了父亲一顿狠打。八十年代,手表对于农村人来说,是很珍贵的,但父母亲各自买了一块来戴。懂事的我们,也极少去碰那东西的。可是有一天,母亲的那块手表怎么也找不到了,父亲理所当然就认为是我们拿出去弄丢了。我们不承认,遭到了父亲的拳脚,姐姐比我大两岁,见势不对,就往外跑。我也跟着往外跑,父亲见状更是盛怒,追到姐姐之后,把姐姐倒提起来,就往地上扔。每想起此事,我还不寒而栗。冷静下来的父母亲,又再翻箱倒柜的仔细找,连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包括每一张扔在地上的纸片,终于找到了那块手表,原来是小我三岁的弟弟不小心把手表扔到了一个“海坛”(那时几乎每家农户家里都有这样一个或者两个极大的坛子)下面,上面还盖了一张纸。被挨了一顿冤揍的我们姐妹俩,从此再没有尝到过父亲拳脚的滋味。 父亲的坏脾气和对我们的“鄙视”,一直令我们恐惧和自卑。我们体会不到他养育我们时的艰辛,但是一定能体会到他给我们带来的恐惧和自卑感。他教育我们时,经常都会这样说:“你看人家的孩子……你们永远也赶不上他!”“你那样子,差人家远了!”那时我们不明白作为一个父亲,如此藐视自己的孩子所带来的后果,但现在总算是明白也理解了。其实父亲从没有瞧不起过他的三个孩子,他只是不懂得如何来教育一个孩子,以为这样的教育方式就可以令你不再骄傲,会更加努力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殊不知,在孩子的眼中,她会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的做,都是令父亲不满意的。没有得到过父母亲鼓励的孩子,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也会丧失许多的信心,自卑是难免的。 逆来顺受的我,心中是敬畏父亲的,所以,没有反叛精神。直到有一天,他的宝贝儿子——我的弟弟跟他顶撞时,我才知道,属于父亲的时代已经过去。因为他的儿女们长大了,再也不会畏惧他的那份“威严”了。 我读中学的时候,父亲的木工活已经不能满足我们三姊妹的学习费用了。家里的生活渐渐的困难起来,从没有出过远门的父母亲,为了我们的学费钱,不得不外出打工。在这之前,一向很受人敬重的“手艺人”突然要面临着被动打工的命运,甚至是受人歧视,挨人吓骂的下场,好要面子的父亲是承受不了的。后来听妈妈说,在上海打工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常常暗地里抹眼泪…… 但那时的我,体会不了父亲心里的悲哀。由于每次父亲给我的来信中都说他们在外面过得很好,叫我不要担心。我总是天真的幻想着父亲找钱后西装革履、衣锦还乡的样子。我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年,在上海打工的父亲突然回来,路过我的学校,来看我。当我兴冲冲的跑到校门口时,我看到的是父亲那褴褛的衣衫和憔悴的身影。我爱幻想的梦才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也许是受不了在外打工的艰辛,父亲在我还未毕业时就提前回来了。说再也不去了。那段在上海打工的日子给父亲以后的生活埋下了很深的阴影,让父亲的内心世界变得很灰暗。我一出来工作,父亲养育儿女的重担就卸下了。不再去做木工活,也不想再干农活。我们给他办了农转非,又想办法解决了他经济上的后顾之忧,日子一天天在好转,父亲的情绪还是变得很糟糕。而且很吝啬,钱拿在手中,只一味的存着。除了打酒钱,再也舍不得在自己在别人身上花一分钱,儿女们给他钱,他不说什么之外,你给他买其他任何东西,他都觉得是浪费。因为衣服可以捡着我老公的穿,生病了扛一扛就过去了,医院是不得去的……至从爷爷去世之后,他就开始喝酒。酒瘾一天比一天大,由一日一饮到一日三饮,有时独饮也要喝醉。你劝他吧,他总是一个“我知道”来应付你。喝得二麻二麻的父亲,是最令人头疼的。说话 “肆无忌惮”,而且声音大得惊人,像在跟人吵架。晚年的父亲和母亲成了“死对头”,一说一个吵,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母亲心灰意冷,跑来跟我带孩子,留父亲孤伶伶的一个在家。父亲仍然戒不了酒,常在酒后黯然落泪,让我们很是神伤。 不可否认,父亲的一生是充满着辛酸的,但生在那个年代的人,谁没有过过苦难日子呢?现在如他一般年龄的人,还在不停地劳作的也大有人在。如今六十四岁的父亲,日子过得很轻闲,除了上街打点小牌,就是回家喝点小酒,外表还很硬朗的他,内心总是明朗不起来,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健康。作为儿女,真希望他能快乐的过着每一天!(2011.0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