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9-17 07:56 编辑
第二节:母亲
一提起这伟大的称呼,心中充满着甜蜜、酸楚、骄傲和愧疚。在她去世时,我写的挽联是“平生经历三个朝代:在世欢度百余春秋”其实这只是习俗的赞扬文章,真正地讲应该是:“在世奉献百余春秋”,才更确切。
为人儿媳
在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礼教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妇女就是狮子脚下踏着的一个绣球。随时准备着让封建的狮子撕裂吃掉。所以民间流传着:“谁说黄莲苦?儿媳更比黄莲苦万分”。我的祖母早年丧夫,千辛万苦把父亲养大,在她的艰辛生存中,形成了孤僻不满愤恨的性格。但在那时她能向谁申诉?所有的怨恨只能泼向儿媳,只有儿媳才能是她唯一的发泄对象。母亲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
母亲一八八六年农历十月初三出生在川西一个小县城,家道小康,从小也读过一些字文,如女儿经之类的书。她个子瘦小,一双真正够格的小脚,常被我祖母骂她是老鹰也能叼走的小鸡。她是我外婆的小女儿,上有四个哥三个姐。听说小时玩耍从高处跌了下来,骨头架几乎全散了。为此便决定在家不嫁,因此一直拖到快三十岁了才与父亲结婚。虽然婚后恩爱如宾,但为人儿媳,侍候婆婆是作儿媳的本份。祖母有抽鸦片烟的嗜好,抽大烟的人往往夜间精神特别好,习惯于晚睡晚起。祖母通常要熬到深夜,抽足了大烟,再吃点夜宵才睡。婆婆没休息,当儿媳的是不敢离开的,一直要侍候在床前。有时熬不过打个肫,也要遭到痛骂,等婆婆休息了才敢去睡,笫二天一早又得起来煮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有一次中午趁祖母不在家,与一个亲戚打个招呼“婆婆回来赶快叫我”,便去休息一会儿。谁知那个大意的亲戚忘了,祖母回来一见,这还了得,大白天竟敢去睡觉,便把门反扣上,跑到我外婆家去告状,兴师问罪。
生女是罪过 我母亲婚后第三年生了我大姐,这是头一个,还勉勉强强过的去。隔两年又生了我二姐,这下日子就难过了。祖母连自已的孙女看也不看一眼,整日闷起不说话,脸色比啥还吓人。母亲只要一听见奶娃哭声,便赶忙抱起,怕哭声使老祖母心烦。一天到晚呀,提心吊胆,就像夹尾巴的狗,不敢哼一声,遇事抱着奶娃躲着。后来呀又怀起了,这是喜,是祸,是愁,是怕,心里呀不知是啥滋味。在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中,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生了儿子,母随子贵,生了女儿是个陪钱货,母随女贱呵!,祖母一心想要一个香炉缸缸,延续汪氏烟火。母亲也想生个男孩给自已长嘴,但谁知天不如意,偏偏又生了一个女孩。母亲听说生的又是女儿,当场气的昏了过去,慢慢苏醒后,哭着自已不争气,看了看奶娃儿,硬着心肠哭着对女儿说“女呀!不是妈心恨!是你投错胎了!这家容不下你呀,老祖宗不要你,你另找好人家吧!”就这样含着满眶泪水,背过脸把女儿丢在马桶里捂死了。从那以后,母亲再也不敢怀小孩了。
不能为汪家传香火的女人是最被人瞧不起的,祖母力劝父亲讨个偏房延续后代。但父亲到底在成都谋事多年,对是男是女还没那样太多偏见,加之夫妻情深,死活也不同意。祖母没法,只好决定将由父亲从小拉扯大的,我祖母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秦姑母的娃儿正式过继给汪氏门中,立了字约,取名汪元福。从此,祖母的心思就完全向着他的外孙,也是“家”孙了。当然,母亲只能冷在一边。
伟大的母爱 我没有见过祖母,祖母死后才添了我二哥和我。大姐比我大十二岁,二姐比我大十岁,二哥比我大两岁。我是老幺,全家人都宠着我,爱着我,特别是妈妈。在我记事中,我小时一直卷缩在妈妈怀里,妈妈抚摸着我的小脸,拍打着我的背,讲着我爱听的民谣,慢慢地,慢慢地笑着睡觉。妈妈识字,能讲很多很多的谜语,能唱很多的童谣,而且声音很好。我还记得她给我讲的一个谜语:“二人头大顶破天,十女齐耕半边田,八王在我头上坐,千里连土土连千”,谜底就是“夫妻義(义)重”。寓教于乐,熏陶着我的人生呵!
在妈妈身边,我就感到安全快乐。我记得有一天下着大雨,妈妈端着针线盘,坐在房檐下缝补衣服,我就坐在她身边玩耍,看得出当时她十分喜悦。天上的雨哗哗地下个不停,有条大蚯蚓被冲了出来,我吓坏了,说那是蛇?躲到她背后不敢出来。她把我揽在怀里,说那不是蛇,怕吓着我,还用棍子把它挑走。
在我家困难时期,她整日熬夜地剥麻,学着用陀螺转子纺麻纱贴补家中度日,分担父亲重担。凡家中有好吃的,她总是让给父亲和我们吃,看我们吃的香她就高兴。特别是每当饭少了,她就说不饿,这是她经常性的做法。妈妈呀!想起这些不孝儿也泪流满面啦。
土地改革时,由于我家田地不够地主标准,定为小土地出租成份。本不属于斗争对象,但有些如电影《芙蓉镇》中的运动积极分子王秋赦,为了想分浮财,硬是想把从未在地方上沾过边,也在地方上无劣迹,早已起义的一般旧军官大哥弄回来整。他们不顾政策,硬是把母亲吊起拷问。母亲知道,如讲出大哥学习地址,大嫂住的地方,大哥一家可就没有生路了。她咬着牙死不认帐,一口一个不知道。就这样保全了不是亲骨肉的儿子一家(我大哥学习后分配到军工厂作会计师1955年被评为成都市先进工作者)。为此,我大哥感概万分,本来过去有些芥蒂的小事,也化为乌有。每年母亲生日,不管生活如何艰辛,也要叫子女寄十元钱为母亲祝寿。
勤劳的一生 妈妈的手很巧,什么也会做,在1947年前,我家未“发迹”时,家中做饭洗衣全靠她一人操理。再忙再累,从没有听到过一声怨言。逢年过节,来了亲朋好友,随随便便也会给你弄上一桌像样的饭菜。父亲的衣服,他总是洗浆的平平展展。我也常常被她打扮的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解放后我家也分得了几亩水田,除耕地收割繁重活路外,其它田间管理她同父亲一块下田照应。真难为他们,一辈子从没做过农活的六十多岁老人呵,特别是母亲,一双小脚,又不好意思当众打光脚,只好穿着袜子在水田里踩。1958年已经七十多岁的她,常年在自留地里摆弄着她的小小天地。经常挎着竹蓝,采摘着新鲜蔬果,笑呵呵地享受着丰收的成果。但有一次在跳跨一条小沟时跘了一跤,从此落下了伤残,这也是导致她许多年后去逝的原因。
善良的老人 我从小到大,由大到老,我从未见过她与人争吵,也没听她讲张三说李四。我们晚辈给她买的糖果,她总要分给邻里们吃,也不管人家嫌弃不嫌弃。1967年隔壁的熊婆儿子死了,她硬给熊家送去五元钱,当时父母亲每月才二十元生活费呀。她说:我们再难也没有他们难呀。怜贫惜老是她一惯的行为,在她去世后难怪乡上和众多街邻前来吊唁。
她为子女而骄傲 解放后二姐与我率先参军了,1953年她与父亲又承担了抚养长孙的责任,在朝鲜战事最紧张阶段将身边唯一的儿子又送上了前线。此举受到了广大翻身群众的赞誉。她曾十分高兴自豪地告诉我:你1953年春节寄回来的二十元我们可过了一个肥实年。到那里去买东西,别人一见就说有三个军属牌的来了,你们让让,哎呀!好荣耀哟。有一年在她生日时,我专门为她写了一封祝寿信,后来听父亲讲,她高兴地叫父亲为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并把信一直揣在身上,不时地翻出来看呢。
一切为了他人 在三年人祸天灾困难时期,我把父母接到部队耍了数月。我到地方后也接他们到单位住了一些日子,她闲不着每天就去帮炊事房洗碗,但文革开始了,世道太乱又回到乡下。父亲去世后她也随我生活了几年。但说起惭愧,那时她己八十多岁了,不仅我没侍侯她,她反而每天给我煮饭,有时趁我上班了她就跪在井边上小半桶小半桶地提水洗衣服呀,别人见了告诉我,弄的我落下“不孝”名声。有一次我到农村蹲点,她一人住在单位上,突然半夜病了又吐又拉,肠胃出血被单位送到医院,病愈后只好送回到乡下,由大孙子照顾,直到去世。
暮年的留念 到了乡下,她身体一直很不错,就是腰直不起,身子弯到快九十度了,九十多岁了还要走六七里地去吃邻里婚丧酒。她说活够了,在世不多了,没啥留给你们的,就给你们做点坐垫吧!他到处去要些花布边料,有时也用布票花钱去买一些,把它剪成小小的三角形,将各种不同花色搭配,用小小的绣花针,一针针拼成一个条方形,四周再镶上边子,成为一件完美的坐垫。她每天不停地缝呀!缝呀!见谁喜欢就给谁。有时还拼逗成大大的被面。这时她已经快一百岁了。
百岁生日
她百岁生日时,我们儿孙重孙相约给她好好祝个寿。事前我们做了一个《百岁堂》的金匾,买了礼炮,定做了寿糕。大大小小好几十人,一个个给她叩头祝福。她呀看见众多儿孙可高兴了!虽然百岁了,但头脑还清清楚楚,每一个人她全能叫出名字,一点也不糊涂。乡下习俗,百岁老人用过的碗有喜庆,那天呀她用过的碗、筷、盅全让孙儿们抢光了,大家都想沾沾老先人的福寿。
到死也为他人着想
在她快满104岁时,市上通知了县上、乡上要给她好好做个生。但就在她生日前十多天,她与往常一样,一人上街吃东西,这时一辆拖拉机轰丛!轰丛开了过来,她往边上一让,在斜坡路面上绊了一跤,爬也爬不起来。抬回家后腰痛的不能动弹。找医生看,医生说是老腰椎骨损伤,年纪太大他们不敢用跌打损伤药物。当时条件又不好,再也没法,只好养吧!
一个人的伟大,不在于她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一切想着他人。我的母亲这时作了一个惊人的决择,她绝食了。第二天上午她吃了半斤炖肉后,就一直拒绝再进食。我们每次去床前看她,她总摆摆手要我们走开,她要休息,就这样她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九天。她是不愿再给我们增添麻烦。再有四天就是她一百零四岁生日了。我们按照民俗,用喜庆给她办了后事,也在她生日那天入土安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