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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主楼

发表于 2011-6-8 12: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6-8 20:54 编辑

海波眼看年近四十了，可膝下仍无儿女绕身，确切的说，是没有老婆哩。
　其实，海波除了性格懦弱，外加右脚有些短而造成的瘸以外，五官还算分布得端正，人也比较精神。然而，这个偏远的乡下，自始至终没一个姑娘家愿意嫁给他的，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女儿送到这样的跛子手里。
      原因当然集中在他的腿上：在农村，不能干活，就像吃官司时只有论点而没有论据那样毫无说服力。这似乎是事实，附近的人家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可他呢，现今还在靠政府的救济度日。虽然方圆十里都知道他是因为抗战而受的伤，对于他没有老婆的事大家也一致给予了莫大的同情和怜悯；然而一回到现实，愣是没一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眼看在这姑娘多得要命的地方要孤独度过一辈子，他真是又气又急，就像拉磨的驴看着唇前的嫩草，近似咫尺，却再怎么努力奔跑也够不着。为此，历经久来，他越来变得消沉和怯弱了，渐渐失去了往年当兵时候的硬汉风范，真真正正成了个懦夫。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失去找老婆的决心和毅力。每当黑夜来袭或是眼前经过一双调笑的夫妇时，骨子里又开始告诉他还是不能放弃这伟大的使命。然而时间不等人，十几年过去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原先许多叫他叔叔的小女孩现今也成了几个孩子的妈，海波不承认老，于是这次轮到女人小孩叫他叔叔了。
   他知道，等下一批女孩成熟，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况且纵然到时候未作古，可能也是强弩之末，只争个迟早之间了。
   这天，海波又在为这件事伤脑筋，他的脑子里仔细的从门口一直搜索到能想得到的地方，看哪里有合适的漂亮女青年等着他发现。可由于他整天窝在家里不走动，因此想来想去终究没想出个名堂来。于是他又忍不住愤愤的自言自语：见鬼，这事儿真够烦人的，老子还是一个人过一辈子算啦！
   但不一会儿，他又改变主意了。他忽然想起前天晌午时候有个邻居结结巴巴的给他透露，有个远方的姑娘还没嫁，让他去试试。

因为当时太阳正大，他一个懒觉就睡过去了，醒来也忘了这事。想到这里，他狠狠的朝地上啐了口口水，然后又使劲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该死，差点把这事给整忘了。他连跑带跌的滚进邻居的屋子，吓得那邻居直看他身后有什么骇人的怪物。
   海波还没完全喘过气来，就已经把事儿弄明白了，那正是名没结婚的卖花女子。
   “这么说，有戏咯？”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你们还算般配，反正我只能负责引线——”
“她不知道我腿？”说着海波惊心的指着它问，仿佛腿是他的身体外的一部分。
“你们之间我只负责引线，其它嘛——”说着邻居耸耸肩膀，似乎在说‘其它嘛，自己想办法咯’。
   海波领会了邻居的意思，尽管他也认为隐瞒事实不大厚道，但转念又对自己说：你吃过的亏还嫌少？说不定错过这次再也没机会了啊，管它呢，弄到手再说。于是他感激的朝邻居后背狠狠的拍了一下，直拍得邻居疼得生起了恨意。
   这一夜，海波失眠了，为让自己睡着，他甚至做了几百个俯卧撑，但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一大早，海波举起酸疼的手臂将房子和自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像要结婚的新房新郎一样，只是少了大红喜字而已。他穿了那套木衣柜里放在最深处的蓝色军装，还特意戴上了军帽。
   他这是预备跟邻居一起去镇上。
   昨天邻居告诉他，直接见面不大好，还是让他将两人照片相互转了看看，这样可以避免见面不满意的尴尬。
   这正合海波的意，当晚，他在想象中把自己打扮了无数次，终于做出了唯一的决定：穿着军装骑着骏马照一张，这样，有助于显现出他军人的英姿。况且，相只能照到一面而已，那一面，就把左腿留给她吧。
   镇上很快就到了，相片也照得相当顺利。五天过后海波拿到相片时，无不惊讶相师巧夺天工的技艺。
   他简直有些认不出自己了：那是何等的英俊潇洒、何等的风度翩翩啊！可以说，全乡再也找不出这样帅的单身男人了。他第一次为拥有这样的单身身份而骄傲起来，现在，他可以找想找的女人了。当然咯，他只要那卖花的女人。
   头两天，他就这样穿着军装拿着相片四处闲坐，然后找机会让别人瞧瞧，看他们是不是有双识货的眼睛。男人一般见了照片脸上都会现出惊疑的神情，随后对比着他说；
   “这——这是不是你啊——”
   这时，海波就会忍不住发出憋了很久的大笑，‘你真会开玩笑，不是我能是谁’。
   而乡村里的女人见了，则拿起相片久久盯着不愿松手，一眼也不看海波。以致海波不得不大声提醒才能将照片从女人手里夺回来，之后女人们便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同时又不忘鄙视着说：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这句话海波第一次听到后觉得很愤怒，但随即这种愤怒就因为得出来的新结论而冰消瓦解了：她们这都是嫉妒，嫁错了人的都是这样。呸——让她们去后悔吧！
   一个星期后。
   一大早，邻居就上路了，说将照片送给卖花女，还说如果女方同意会将她的照片带回来。
   这一天特别难熬，好不容易才盼到天黑。海波对自己的相片是充满了信心的，使他担心的是姑娘不知道怎么样，如果太丑，那可不太妙啊。
   这时，他忽然听到邻居远远地大声招呼着他，不停地喊着‘喜事、喜事啊’。他慌忙迎了上去，只见邻居手里赫然捏着一张相片。海波接过照片，想看又不敢看，最后决定还是到了电灯下再看，这样清楚。离家越来越近，他像捧个真人儿一样捧到家里。
      呵，他忍不住激动了，打开电灯，抖抖索索的将照片亮了出来。邻居一言不发，他早就看过姑娘了，可他好坏什么也不说。
      哇——海波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他拼命压抑自己内心激动的办法。姑娘太漂亮了，一头披肩的乌黑的长发，身穿一件水红色外衣，衣服上有梅花印着，两根粗辫子直搭在隆起的胸脯上。接着往下看去，是条粉色长裤，身材真是正得没话说。海波还特别注意到她的腿，呵，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站得笔直，手上还大方握着一簇鲜花，像是要迎面递给海波。海波彻底陶醉了。他没想到，守到后半生，竟然能守到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来，想着想着，竟流下了眼泪，他忘情地把照片拿到迷蒙的眼前，不停地亲吻着。
   忽然，他又想到事情毕竟还没妥当，忙向邻居问起姑娘的条件来。没想到从邻居嘴里得知，姑娘什么都不在乎，就看中了他的人。邻居又说，为了防止性格不合，可以相互先了解，通信可以由他代传。
   三个月后，海波已经被思念折磨得受不了，他整天都幻想着女人围绕着他的屋子，还生了一堆儿女，幸福美满的过着日子。信中，女人也暗同了他的想法不久将能变成事实。海波想，看来，女人真的被自己征服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将她娶回来。
跑腿的媒人也开始嫌他们的信太多了，脚底板每天跑得像炒菜的锅铲，大了好几圈。
   终于，他们开始论起结婚的事宜来。女人说要只身前往，彩礼不要，一切重新开始。海波感动得好些次热泪滚烫，说十几年没有白等。
   这一天终于来了，海波请了几个乡亲将女人接了回来，女人到家后时用喜红布盖着头，算是完成了礼仪。这让海波禁不住暗喜，因为新娘盖着头，也看不到他的右腿，等仪式结束，哼，她想离开，也只怕难咯。
   吃过晚饭，海波急匆匆地送走了宾客，邻居们也知趣，纷纷早走。海波连饭桌也没收拾，就径直来到房间，小心翼翼的准备准备接去新娘的盖头布。
   这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女人也是一样，紧张、害羞、激动一切随之而来，两人混杂着各种不安，幸福的生活就

在眼前了，只要轻轻的这样一揭。这时，女人温柔的颤音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万千思绪的寂静。
   “从此，我将属于你了——”
   “是的，我将爱你到老，至死不渝——”
   “你决定了？”
   “跟铁石一样的坚定！”
   海波说完忍不住隔着红布先给了她一吻，真吻得女人浑身战栗。海波心想，多美妙的事情呀，竟然苦等了十几年，真他妈是活受罪。
   海波带着无限深情慢慢揭去女人的红头布，那嘴唇，那鼻梁，啊，跟相片里一模一样。接着又往上面揭。
   突然，海波倒退好几步，原来，女人左眼没有眼球，完全一个坍塌的窟窿。顿时，他觉得欲火烟消云散，就像大热里有人冷不防往他背后泼了盆冰水一样。他想起了照片上女人伸手握住的那一簇挡住罪恶的花。也就在此时，女人也看见了海波倒退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只听见女人不紧不慢地说：
   “难道只允许你骑马，不允许我看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