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魔皇2011 于 2011-6-21 11:00 编辑
吴冠中,1919年生于江苏宜兴农村。1942年毕业于重庆国立艺术专科学校。1947年考取公费留学法国,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进修油画。1950年回国后,曾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北京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随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并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吴冠中提出“笔墨等于零”的理论,遭到许多反对意见,自己也自嘲被批驳者斥为肤浅之论,其中反对者中有一位著名大师张仃,此人开创曾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和院长,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设计者,退休后遍游山川,独创出焦墨画法。他就吴冠中的理论写了一篇文字,叫《守住中国画的底线》,就吴的笔墨理论提出质疑。2010年,两位昔日老友也是对手先后离开人世。
《笔墨等于零》原文:
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 我国传统绘画大都用笔、墨绘在纸和绢上,笔与墨是表现手法中的主体,因之评画必然涉及笔墨,逐渐,舍本求末,人们往往孤立地追求笔墨。喧宾夺主,笔墨倒反成了作品优劣的标准。 构成画面,其道多矣,点、线、面、块都是造型手段,黑、白、五彩,渲染无穷气氛。为求表达视觉美感及独特情思,作者寻找任何手段,不择手段,择一切手段。果真贴切地表达了作者的内心感受,成为杰作,其画面所使用的任何手段,或曰线、面,或曰笔、墨,或曰××,便都具有点石成金的作用与价值。价值源于手法运用中之整体效益。威尼斯画家味洛内则(Veronese)指着泥泞的人行道说:我可以用这泥土色调表现一个金发少女。他道出了画面色彩运用之相对性,色彩效果诞生于色与色之间的相互作用。因之,就绘画中的色彩而言,孤立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无所谓优劣,往往一块孤立的色看来是脏的,但在特定的画面中它却起了无以替代的效果。孤立的色无所谓优劣,则品评孤立的笔墨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屋漏痕因缓慢前进中不断遇到阻力,其线之轨迹显得苍劲坚挺,用这种线条表现老梅干枝、悬崖石壁、孤松矮屋之类别有风格,但它替代不了米家云山湿漉漉的点或倪云林的细瘦俏巧的轻盈之线。若优若劣?对这些早有定评的手法大概大家都承认是好笔墨。但笔墨只是奴才,它绝对奴役于作者思想情绪的表达,情思在发展,作为奴才的笔墨手法永远跟着变换形态,无从考虑将呈现何种体态面貌。也许将被咒骂失去了笔墨,其实失去的只是笔墨的旧时形式,真正该反思的应是作品的整体形态及其内涵是否反映了新的时代风貌。 岂止笔墨,各种绘画材料媒体都在演变,但也未必变了就一定新,新就一定好。旧的媒体也往往具备不可被替代的优点,如粗陶、宣纸及笔墨仍永葆青春,但其青春只长驻于为之服役的作品的演进中。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正如未塑造形象的泥巴,其价值等于零。
吴冠中作品:(下图)
张仃:《守住中国画底线》(部分)
我的老朋友吴冠中先生近年来提出一个很响的口号:"笔墨等于零。"说实话,我被吓了一跳。这个口号流传很广,各种解释都有,但怎么解释也不如字面意义那么明白彻底。作为一个以中国画安身立命的从业人员,我想有责任明确表示我的立场:我不能接受吴先生的这一说法。我跟吴先生同事数十年,我一直很欣赏吴先生的油画,我们认为他得油画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笔墨",他从中国画借鉴了很多东西用到他的油画风景写生中,比如他的灰调子同水墨就有关系,笔笔"写"出,而不是涂和描出。虽然油画的"笔墨"同中国画的笔墨不同,但吴先生的油画风景写生因有这种"写"的意趣,就有那么一股精神。我想吴先生是不会否认对中国画的这番揣摩学习的,正是这种学习才使他后来勇于进入中国画骋其才气,或对他的革新精神曾为文表示赞赏。吴先生把他在油画风景写生中融汇中国笔墨的心得直接用到水墨画时,对线条的意识更自觉了,线条在他的画上到处飞舞,的确给人以新鲜的刺激。比传统中国画家或者新的学院派中国画家都要画得自由随意,形式感更强,抽象韵味更浓。人们对他的水墨画作品表示欢迎的同时,也建设性的希望他在笔墨上尤其是用笔上更讲究一点,更耐看一点。这种要求不要说对于一个从事油画转入国画的画家,就是对一个专业中国画家,都是一个正当的要求,它说明了工具文化的制约性。吴先生的画既然以线条为主要手段,人们就有理由除了要求线条有造型功能以及吴先生特别强调的形式感以外,本身耐看,作为一种语言以离开它依附的体形和题材而独立的面对观众挑剔的目光,这种目光有上千年文化的熏陶,品位是很高雅的,它使每一个中国画家的"畏友"。
当然,吴先生就那样书写他的性情,也是一格,它可以有很多理由来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画,或者只能这样画。承认局限并不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我画焦墨就一直感到局限性很大,比如线条,比如墨的层次,都有许多困绕我的问题。有些是认识能力上的局限,想不到;有些是想到了但功力上还达不到。我知道,中国画的识别与评价系是每个画中国画的人无可回避的文化处境,只要是中国画,人们就会把其作品的笔墨纳入这个体系说三道四。人们看一幅中国画,绝不会止于把线条(包括点、皴)仅仅看作造型手段,他们会完全独立的去品位线条(包括点、皴)的"笔性",也就是黄宾虹所说的"内美"。他们从这里得到的审美享受可能比从题材、形象甚至意境中得到的更过瘾。这就是中国画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理由,也是笔墨即使离开物象和构成也不等于零的原因。
我想,一个画家要证明"笔墨等于零"的办法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完全不碰笔墨,这样,笔墨于他就等于零。只要一碰,哪怕是轻轻的一碰,笔墨于他就或者是正数,或者是负数,反正不会等于零。 一万个人有一万种笔性,难以强求一律,也不应强求一律。但是,作为中国书画艺术要素甚至是本体的笔墨,肯定有一些经由民族文化心理反复比较、鉴别、筛选并由若干代品德高尚、修养丰厚、悟性极好、天分及高而又练习勤奋的大师反复实践,锤炼,最后沉淀下来的特性。这些特性成为人们对笔墨的艺术要求。画家可以有充分的理由不拿毛笔作画,但他如果拿了毛笔作画,而且是在画中国画,那他就要受到文化的制约。没有一个画家能摆脱文化的制约。
在中西绘画100年的交融中,我们看得出中国画对西洋画的影响是微乎其微,不足挂齿,而西洋画对中国画的影响可以说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什么主题也好,题材也好,意境也好,视点也好,构成也好,色彩也好,中国画敞开怀抱采取了开放吸收的态度,使中国画面貌翻新。但是,一幅新的中国画和一幅好的中国画,在我们心底里是有一杆秤的。一幅好的中国画要素很多,但是基本的一条就是笔墨。由于笔墨这最后一道底线的存在,使我们在西学东渐的狂潮中仍然对中国画没有失去识别能力和评价标准,我们仍然能够在一堆用宣纸画出的作品里挑选出好的中国画,仍然能够在100年的风云人物中认准谁是大师,而谁只是昙花一现。我们积极评价这个100年中西绘画的交融和冲突,因为它把中国画的底线逼出来了,它使我们非常清楚不该在哪些方面无谓的争执,应该在哪些方面固守阵地。笔精墨妙,这是中国画文化慧根之所系,如果中国画不想消亡,这条底线就必须守住,守住这条底线,一切都好说。事实上这条底线之上的天地宽的足以让孙悟空翻好几个跟斗。但在这条底线上作业,需要悟性,更需要耐性,急不得、燥不得,更恼不得,最后就是看境界,看格,看品,没办法。
100年的交融,虽然中国画处于守势,但最终使人们认识到一个道理:所有艺术门类都有局限性。局限性不是坏事,局限性就是个性。笔墨就是中国画的局限性,就是中国画的个性。现在,是到了积极的而不不是消极的评价笔墨局限性的时候了。毕竟,那种出于西画压力而想把中国画变成万能绘画的愿望,已经被历史证明是天真的。中国画不是油画,不是水彩,不是水粉,不是素描,不是版画。如不立定笔墨,中国画倒是有足够的涵量来吸收消化一些这些画种的因素;如不放弃笔墨,让中国画像这个像那而就是不像自己,则一个千年智慧与灵气结萃而成的文化品种就可能消失在历史的尘影中。除非不怀好意,没有一个中国人,也包括外国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张仃作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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