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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尘埃落定。一位文友的孩子以理科702的高分光荣地成为一名准清华生,这消息让我们这些望子成龙的父母心潮澎湃振奋不已,我也同样,除了发自肺腑地送上一句“太牛了”,更有一种想立刻去取取经的冲动。
不料,很快我就被泼了冷水。和C通电话时,不无兴奋地跟他说起,意外的是,在教育战线上奋斗了多年的他平静地反问,那能代表什么?我吃惊地合不扰嘴,脸上的兴奋也僵住了。醒了醒神,我在电话里喊,清华哎,老兄!北大毕业照样有杀猪的!C毫不客气地打击我。感觉到我的沮丧,他缓和了一下,解释道,目前只能说明两点,一,父母和孩子付出了一定的财力精力;二,这个孩子是个会考试的孩子。
仅此而已吗?我问。是的,如果他将来学无所用,就像那个杀猪的北大毕业生一样,那么,仅此而已。C肯定地说。
关于孩子的教育,我和C曾无数次地辩论过。他说,我儿子的成绩并不算拔尖,但我认为,在同龄的孩子中,他是最棒的。
C的儿子,我听说了不少。那个十一岁的男孩子,常常“不务正业”,就像一个小小的科学家,对生活中的种种充满好奇,小到研究蛾子蝴蝶小白鼠,大到自己动手做纱窗、修理短路的豆浆机;用白纸、胶带做的“剑”能让人叹为观止,对某种稀有花卉的了解更让花店老板啧啧称赞;自己移植花草、潜心训练鸟儿,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小脑瓜里下一步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这个暑假,小伙子将开始他人生的第一次独自迁徙,由北到南,数千公里。
我相信,他没问题的。C自信地笑着说。C还说,也许我的儿子上不了清华北大,甚至任何一所普通的大学,但他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勤于动手善于思考,即使将来只能上街卖菜,我也认为,我的教育是成功的。
每每听C这样讲,我内心的触动总是很大,但面对现实,又不由自主地俯向尘埃。如C所言,丢不掉的,其实是分数背后的虚荣。我承认,我不只一次对考了99分的儿子讲,你知道一分意味着什么吗?也许是一个重点学校的名额,也许是一万甚至十万的择校费,也或许,是命运的天差地别。我也常常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你必须学习好表现好,必须抓住一切可以锻炼的机会,你不能厌烦作业不能挑剔老师,你不能只看《漫画世界》而不肯读《汤姆•索亚历险记》,这个世界的好与痛,你只能接受,只能喜欢。九岁的儿子,在我和他爸爸故意当着他的面用羡慕的口吻谈论那个准清华生的时候,他有没有感受到来自我们的无形压力?不禁有些惶惶然了。
一向标榜自己不跟风不流俗,把儿子放进一所普通小学时,听到朋友“不负责任”的指责,我一笑而过;面对那些善意的劝告,我固执地与五花八门的辅导班绝缘到底。儿子没有让我失望,班里的尖子生、学校的大队委员、广播站主持人,习作刊发于国家级杂志、英语口语大赛一路过关斩将杀进省决赛,这些荣耀和光环让我一度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私底下为自己所谓的成功教育沾沾自喜。
然而,C的话总是直击我的内心。他问,你是不是很在意孩子的分数?老师夸孩子时你是不是觉得特有面子?那当然了!我脱口而出。我得意于儿子的“三道杠”引来的注目,我自豪于我是家长会上的“常赞将军”,人之常情,这有错么?
你必须去改变!你不能把孩子当作赌注当作筹码,当作满足你虚荣心的资本,这样会影响孩子毁掉孩子的!C的话,含着无比的沉痛。
我无语,突然想到一些镜头。过马路时,儿子使劲甩开我习惯性地牵过去的手;小测验后,扔给我的第一句话是“没考一百,你打我吧”;兴致勃勃地让我看他画的漫画,我的敷衍和他的小小的失望……成长是无形的,只能通过一些有形的小事慢慢浮雕般凸显出来,一个孩子的童年,果真只是我在意的那些事情吗?
三十年前,没人要求我考一百,没人逼着我读名著,我可以和一帮小人儿东游西逛,看蚂蚁搬家上树,和同伴上房揭瓦,没人对我讲人心叵测竞争激烈,你必须也只能向上向上再向上。那当真是一段不可复制的时光啊!
三十年后,我却要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对儿子讲,你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否则就会怎么样。苦口婆心的背后,是虚荣心的作祟。以我教给他的方式去成长,这是培养,还是扼杀?毕加索不收徒弟的故事早就告诉我们,让一个天赋极高的人循规蹈矩学画画,就算基本功再扎实,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画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画家!
是的,我需要反思,我都做了些什么。
那么,考大学有错吗?我问C。当然没有,前提是把孩子当作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一架考试机器。C这样回答。我想起了作家刘震云在北大中文系庆祝建系100周年大会上的发言:“1978年,我来到中文系的时候,老师们一再教导我们说,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我有悖于老师的教诲,我想说的是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但是一个作家上不上北大中文系对他的路能否走长,是非常重要的。”
也就是说,大学,是重要的,而成长,是更为重要的。
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儿子正坐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我仿佛看到他时而凝神思考,时而从容作答,他的分数,我想,有什么要紧呢。我应该给他的,是含着鼓励和欣慰的由衷的笑。
你必须去改变。我牢记C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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