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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与其友人从鹰潭过玉山,要求作陪去三清山一游。在山脚吃过午饭,一行人便进山游玩。烈日当空,晒得人恹恹无神。眼前景色,也无味得很。城市要是没有河流盘绕,会显得无趣;山峰如果没有云雾拥抱,仿佛铁板一块块,也可爱不起来。
想看云雾,只能寄希望于次日早晨。
夜里宿于山梁某宾馆,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三个人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聊天。同学畅游于商海,那朋友在部队发展,言谈之间,多是飞机大炮。
第三个人虽然能够附和,却总有一种遥远与模糊。觉得,眼前深沉的黑暗,以及峡谷里偶尔暴起的闪电,更亲近更清晰。绵密的雨线,如同酒壶筛下美酒,以另一种方式,与内心频频举杯。
次晨,便怀着这份醉意,像一只蝴蝶,沿西海岸独自飞行。事后友人问起,便找了借口,说是如果去得晚,恐怕无机会在西海岸,看到如海岸般的浮云。其实,在市井中间,人能感到孤独;一旦置身于山水,似乎山水草木,露珠浮云,个个都是好朋友。
由于时间尚早,西海岸那条长长栈道,很少遇到游客。在一个山口扶松而立,眺望对面不远处的山峦。那些白色云雾,停泊在山峦间,让人恍然觉得,那是天上仙池,可以洗去满身尘俗。
然而,许多事情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面朝峡谷长啸一声,人又继续动身。
经过一个拐角,两座瘦削峰峦冲天而起。它们相距甚近,仿佛小小舞台,不时有淡青色云岚,涌过来,涌过去。云无心以出岫,可这些云,似乎都带着心机,藏着杀气。云分别从左右涌向小舞台,接近时,首先是一缕缕细长如爪的云须,互相抓挠;紧接着,两团云岚重重碰击。在扭曲中,这一团吞噬掉那一团,像只巨大螃蟹,得意洋洋地横行而过。
人在久视之余,难免生起些许失落。天上人间,难道并无多少分别?前面,也许会好一点。这么想着,便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一抹阳光从山那边出来,照在峡谷深处。那些原本呆滞的云雾,顿时扭动起来,云蒸霞蔚。放眼望去,近处云雾暗涌,于深不可测中潜伏着无穷力量;在远处,两座山峰相邻而立,周围云深似海,缥缈如梦。凡人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永远无法触摸的美丽。
人的内心,就生起一份卑微,觉得即使到了与世隔绝处,仍然是个点缀,可有可无。这时节又逢一对情侣,言笑晏晏地过身。独立发呆的人,仿佛砖块被抹上一层泥浆,砌进桥洞,只能在黑暗中谛听,那些桥面热闹。
幸好起了风。
山风阵阵,峡谷里原本只在涌动的云雾,开始翻滚,甚至盘旋着上升。那些云雾升至眼前,风送下分散开来,宛如千条万缕的长长发丝,轻轻拂面。
人闭起眼睛,似乎可以看到枕边、青丝、轻衾、余香等等场景,以及一个曾经的,或者未来的美丽故事。
然而,张开五指去抓,那些青丝就会悄然溜走,只剩指间一片冰凉。
人就自嘲地想,活在这世上,细论起来,恐怕谁也抓不住什么。绸缎般柔滑的肌肤,千车万乘都载不动的繁华,可以暂时从指间滑过,但永远休想抓住。因为每一双手,若干年后都会变成白骨,无力,无知,无觉。
不过,这份自嘲,被一个叫“佛光”的奇观所粉碎。
山谷里云雾,在阳光照射之下,现出一个彩色光环,仿佛一圈拢在佛陀头顶的神圣光辉,称为佛光。
最先看到这个奇观的,是一名游客和两名轿夫。听轿夫说,佛光极为罕见,他们抬轿数年,都没有目睹的福缘;而且,它呈现时间也十分短暂。那两名轿夫,对着迟到者连呼可惜。
迟到者又自嘲地笑笑,好运气的事情,向来很少碰到。
就在这个时候,佛光再次绽放出来。一个七彩光环,凌空悬浮在山谷中间。从轿夫惊叹声中,似乎比刚才还要清晰,绚丽。面对如此神奇景观,人的千种忧愁、万般念头,仿佛都在瞬间蒸发,只有深深的痴相。
当佛光消失,轿夫和游客走掉,又剩下一个人时,似乎才能开始思索。所谓佛光,三清山其实只有道观,并没寺庙,除非是云游的某尊大佛途经此处。更大的可能,是云雾在阳光照耀下的自然奇观。
云雾本来局促于山谷,经过无数个日夜的等待,以及无数次挣扎、纠结,才进入一个合适的境界。终于,在某日清晨,阳光照耀时节,它们抓住时机,绽放出瑰丽光芒。尽管只有一刹那,但已足够永恒!
即使,那是真正的佛光,要向世人普渡,恐怕也是这样的禅理罢。
诗人曾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三清山的云雾,却值得带走,让它们氤氲在心海里面,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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