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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回家,母亲说:“咱家河滩地被政府征收了,以后你爸再也不用跑那么远去种地了!”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像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有些失落。
父亲补了句:“河滩的路也修好了,你们回家可以走那里。”
我惊喜万分,要知道,这河滩,是几十年岁月里一直困扰我的一个谜,难道这次,我便可以揭开这谜底吗?
这个谜,最初来自爷爷粗布夹袄那个神奇的魔法口袋。
小时候,每当爷爷推开那扇黑木板门,神情疲惫的走进来时,我们姊妹几个便丢下正踢得热闹的沙包,悄悄地跟在爷爷后面。
或许是看了一夜林子累了,或许是想逗逗馋猫一般的我们,他慢慢地走上正屋的台阶,穿过幽暗的过道,走过狭小而明亮的天井,跨进他住的那孔土窑,然后,站在窑门口,解下缠在腰间的皱皱巴巴的腰带,不慌不忙地掸去身上的土。这才回头看看我们,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我们眼巴巴盼了半天的东西,有时候是几颗毛桃毛杏,有时候是一把紫红欲滴的桑葚,有几次甚至有我们难得吃到的青青涩涩的苹果。
妈妈说,爷爷是队里的护林员,那些小野果,就是从林子里摘的吧。
从此,小小的心里,便种植了一片类似王母娘娘蟠桃园那样的树林,林子里,鸟儿清脆的歌声在渐渐清晰的林间回荡,枝头挂满了各色水果,在刚刚退去的晨雾里闪闪发亮,树下,满是色彩鲜亮饱满的小野花,风吹过,送来一阵阵花香……
妈妈听后,直笑我们想象力太丰富,说河滩只有一片防护林。可我们却不相信妈妈的话,要不爷爷的口袋为什么总能变出无穷无尽的新鲜玩意儿呢?
也许是被我们缠得有些不耐烦了,爷爷便吓唬我们说:“那里闹鬼呢,不信去问隔壁你三叔。”
我们跑去问三叔,三叔愣了一下,然后说,是闹鬼哩,小娃娃可不敢去。接着就给我们讲他遇到鬼的事儿。
据三叔说,那晚他在河滩的茅庵子里看菜,睡到半夜,听到庵子外一阵吵闹,他偷偷撩开庵棚上的草帘子,发现一大群鬼围着这茅庵子,有几个竟准备爬上这一人多高的庵子。
三叔吓坏了,急中生智,想起老人们说鬼最怕火,便扯下庵顶的茅草竹竿,点起一堆火,这才吓退了鬼,等到了天亮,竟快把一座庵子拆完了,而地上,布满了许多纵横交错的脚印……
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的确吓住了年幼的我们,我们从此再也不敢提去河滩玩的事了。
长大后,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三叔瞎编的故事,故事的蓝本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然而故事里的细节却又那么清晰,似乎又是那么确凿的事实,这亦真亦幻的故事也像一个谜一样困扰了我好多年,越发激起我想去河滩探个究竟的好奇心。
长大后,随着父母去河滩种地,当父母在蒸腾的暑气里点种玉米时,我曾沿着田间那条小路朝南走,试图靠近那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河滩。却总是被一条两三米宽的人工渠挡住去路。
那条水渠被悠长茂密的青草遮得严严实实,只听见湍急的水流在那一丛丛荒草下面汩汩流动的声音。渠的那边,的确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林带,以白杨树居多。那林子深邃暗淡,再锐利的目光也无法越过那林子抵达林外我向往已久的河滩。
依然无力跨过那条看似平和安宁,而暗藏凶险的水渠,忙碌的大人更没时间带我去寻找跨过沟渠的小桥,我只能怅然的站在林的这端,在想象里继续丰富着那个谜。
那边到底有什么呢?这种困惑如此执着,竟多次梦到自己在那林子里漫步:一方小小的池塘中,袅袅婷婷的荷花静静绽放,几只洁白的仙鹤优雅的梳理着羽毛,几缕轻雾缠缠绵绵在林中飘游……
如今,听说河滩路已经修好了,我便迫不及待得想去再探个究竟。
果然,原来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宽敞而平坦,路边还装上了路灯。
再往前走,接近河滩腹地时,我的心狂跳不已,终于,多年的那个谜就要揭开了,不知那一片河滩,可是我梦里梦外的样子?
转过一个弯,视线一下子开阔了:河滩裸露在夕阳下,一览无余,茫然而寂寥,灞河像一条细细的飘带,蜿蜒在宽阔的河道上,一直飘向远方。
那些曾经阻隔着我看清真相的防护林呢?那掩饰着谜底的茂密荒草呢?全都消失在新建工业园区庞大的车轮下。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揭开的谜底吗?我已经可以轻松地望到河对岸,似乎答案已经明朗,又好像,谜底永远的消失了。
那漫漫荒草里掩藏的无数想象,也许再也没有展翅飞翔的可能了。当一切都变得一览无余时,想象力也便失去了飞舞的必要。
当谜越来越少时,我们还有新的神话讲给孩子们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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