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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静静流淌的岁月 [复制链接]

海上花

主楼

发表于 2011-9-17 08: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引子

奶奶要是活着就该有90高寿了，在我的记忆里白发苍苍的奶奶经常看着堂前爷爷的相片出神。在奶奶去世的前7个月，她的神智非常清醒。过完年后她就开始让我听她讲往事并要我记录下来，说不记录下来怕后人们不知道她和爷爷的经历，言下之意是说我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数典忘宗的货色。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是笑呵呵的，我知道，她很开心。

一
奶奶于1921年出生于应山的一个富裕家庭，曾外公对这个幼小的女儿是爱不释手。从小就让奶奶上学堂读书。在曾外公和众位舅爹爹的关爱下，奶奶逐渐长成了出水莲花一样可爱的少女。但是她的脾气不可爱，有些倔强甚至是叛逆的。在1937年，奶奶在她的老师、地下党员邹亚农的影响下离家出走，和同学们一起投奔了延安。

奶奶很清楚的记得她和爷爷相遇的那一天——1938年8月12日。那一天是国共合作抗日之万家岭大捷结束的日子，当时全国都为这一天欢呼。被编入新四军后勤医院做护理工作的奶奶在撤离归队的途中感到内急，她就单独到一个树林里去了。当她返回的时候，意外的在一个弹坑里发现了一个国军伤员，他被打扫战场的人遗漏了。当然，那个人就是我的爷爷了。奶奶回忆说：他当时满身血污与尘土，眼珠子能转动，就是动弹不得。奶奶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候她听见爷爷用乡音微弱的喊了一声：救命。奶奶听见后心里颤抖了，就决定救他了。

爷爷身材高大，奶奶背不动他，只有拉着他的双手使劲的在地上拖。奶奶笑着对我说，爷爷为这事骂了几十年，说她不是个好东西，把他像拖牲口一样把他拖了好远。我想想也是，这一拖就拖出了4个儿子1个姑娘，他们的后人脾气也都差不多像骡子一样倔强，估计就是因为当初拖了的原因，当时要是奶奶背着他，那现在我们就一定是小绵羊了，不会像现在一样见面不大一会就吵闹的不可开交。奶奶听着我们的吵闹时就经常看着蓝天，脸上流露出笑容，她的神情是属于幸福的那种。

爷爷自从看见她后就不愿归队，要改投新四军。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院长收留了他，爷爷被安置到后勤警卫排里面轮值。奶奶当时知道他的心思，就对爷爷冷淡了许多，爷爷也不发火，只是在奶奶呵斥他的时刻“嘿嘿”的笑两声做罢。我知道奶奶呵斥爷爷的口吻：土克马（中部对青蛙的称呼），蹦一边去。爷爷没读什么书，因为我爸爸也经常学着奶奶的口吻对我妈妈这样说话，那个时刻，奶奶很高兴，她后继有人了。

1941年1月12日，在他们相识三年的时候，在安徽南部新四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队伍全都被打散了，爷爷拽着奶奶的手往外杀，凭着他精准的枪法接连干掉了十几个敌人，在重围中杀开了一条血路。他们沿途喝山泉吃野果，流浪了四十多天后在武汉找到了党的组织，重新回到了队伍当中。

奶奶说，当时要是没有你爷爷的话，也就不可能有你们了，你爷爷当时是杀红了眼啊，不顾自己的安危带着我逃出了生天，不敢走大路，专择山路走，一心往西南方向走。饿了，他就摘野果给我吃，渴了就捧山泉给我喝，我累了，他就守候在我的旁边不离半步，这样的男人值得我用一生去守候他，那四十多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就在那时就决定嫁给你爷爷了。

二
在随后的岁月里，爷爷在战场上驰骋厮杀，但并未得到升迁，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国军残部，算是俘虏。奶奶对“俘虏”结论愤怒异常，解放后经常找部队领导人理论，但最终不了了之。

奶奶说，他不是俘虏，他是真心归顺我军的，应该算投诚才对，怎么能是俘虏呢？
我笑着打断奶奶的喋喋不休：爷爷是被你俘虏了才对。
奶奶笑着说，小鬼，你哪里知道啊，我是俘虏了他的人，你爷爷是俘虏了我的心啊。

在文革期间，爷爷被红卫兵揪去批斗，奶奶经常去拯救他，下面是广为流传的一段对话，至今仍然被人提及。
奶奶就在大会上发言说：他出身贫穷，你们凭什么批斗他？
红卫兵：他是国民党的人。
奶奶：胡说八道，他是我的人。
红卫兵：他是反革命。
奶奶：我和他都是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老革命，是老子们流血打下了江山，老子认得你，你的老头子就是东门外地主的长工，老子救了你们，你们王八蛋反来整老子，这是哪门子事？
红卫兵：。。。。。。。。。（无语）

就这样，奶奶解开缚住爷爷的绳子，牵着他的手，施施然回家了。自此后，革命小将再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了。

三
爷爷终究是受了惊吓，在文革结束后不久郁郁而终。爷爷死后，我们就相继降生到了这个世界，奶奶给我们当保姆，经常带着我们在街上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奶奶后来拄上了拐杖，走路也不利索了，但她经常训斥尝试着拢过来围着奶奶转的曾孙们：土克马，蹦一边玩去。她那层层皱纹随着孩子们的笑声也逐渐展开了。

最后，奶奶对我说，这一救不打紧，竟救了几十年乃至一生。
我问奶奶可曾后悔么？奶奶的回答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从没后悔。
说这话的时候，奶奶的口气很淡，也很坚决。
她抬头看着天，我知道她看不远，但天边的那块云彩永远在她的心里面飘着，变化着，就是飘不出心中的那块天地。

奶奶的自言自语：你个土克马，看你蹦去了那么多年，蹦哪儿去了？
我要来拖你了，等着我。

岁月无声，人生有情。在人生的长河中，奶奶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