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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母亲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手腕骨折,不得不打石膏吊绷带,连饭都没法做了!母亲在家里走过来走过去焦急异常,她急的不是做不成饭,而是每天的‘忠’字舞跳不成了!那年头不跳‘忠’字舞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我父亲因成份问题正被当作历史反革命审查,这节骨眼上母亲不跳‘忠’字舞的话肯定会殃及父亲,所以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母亲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啥叫‘忠’字舞,其实就是向领袖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一如今天历史剧中大臣们匍匐地上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样,文革时期人们早上睁开眼睛就得给领袖请安,临睡前得给领袖汇报,统称为早请示晚汇报。
早请示是这样的:每人手拿毛主席语录面对领袖像站立,由一人领呼‘祝伟大领袖毛主席’然后大家将语录举过头顶,齐颂‘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领者再呼‘祝敬爱的林副主席’大家又将语录举过头顶,齐颂‘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如是三遍方能回家刷牙洗脸吃早饭。别看这仪式时间不长但很磨人,特别是冬天从热被窝出来还真是不好受,但无人敢不去甚至迟到都很少。我看见有人边走边系裤带扣扣子的,那是宁舍风度不舍态度,不去说不定当反革命整了,谁敢啊?
早请示比较简单,把那几句经念完就完了,晚上就麻烦得多,经照念,念完经后必须跳舞,也就是所谓的‘忠’字舞,这舞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管有无舞蹈基础都必须伸胳膊踢腿开跳,有点像今天的集体舞,但舞者动作五花八门不知是在练拳还是在打架,当然跳的好坏与否是没人敢评论的。
记得有个姓曲的伯伯,快60的人了,他跳舞的时候总是同手同脚,且脖子一伸一伸,像极了当年的宾努亲王,他一开跳不是撞了别人就是被别人撞,所以他站到哪里,哪里的人们就避之不及,但他是‘工宣队’眼里的红人,批斗会上的积极分子,大家又不敢埋怨,只能私下里出气叫他宾努,有回我说漏嘴也叫他宾努,那是在家里,父亲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痛得我几天回不过神来,妈妈心痛地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别人能叫咱们敢吗?
大人们跳的时候孩子们就在旁边看,跳来跳去就那几个动作,我们早看会了,曲子也哼熟了,至今我还记得有几句歌词是-------我们有多少心里的话儿要对你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你唱……。今天那个‘你’已经不在了,歌和舞却传承下来,当年的场景离今天的年轻人太远也许他们没兴致去感受,而老一辈人再听到这歌看到这舞,不知心中作何回味?
不知妈妈费了多大的劲才获得工宣队长的恩准,由我来代替妈妈去跳‘忠’字舞,但又要求妈妈必须到场。这样就出现一个滑稽的场面:一群大人的后面跟了一个小不点儿诚惶诚恐载歌载舞,旁边站着一个吊着绷带的表情极为虔诚的妇人!要是当年有录像能保存到今天,我想今天的年轻人只怕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这是咋回事吧?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在大街上又听到了那非常熟悉的曲调,同样是晚上,同样是男女老少都有,一群群陌生的人们聚在一起载歌载舞,不同的是那动作好看自如,不像当年那麽僵硬,而且还配了各色道具,扇子红绸让人目不暇接……。
当年跳舞是不得已,今天却是锻炼身体。同一首歌同一支曲子,那心境却是徊然不同!我把当年的事儿讲给女儿听,她茫然不解:你们当年有病麽?我一怔:还真是有病,病得不轻,全国性的传染病啊!
那荒唐的岁月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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