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遥远的地方给你写信

一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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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遥远的地方给你写信。
　　在这清冷的秋夜，在这淡淡的灯光之下，我给你写信，不说山高水长，不诉衷情，不说离殇。只说，不停流转的日日夜夜里愿意与你分享的每一个瞬间；只说，这熙熙攘攘的尘世，每一个曾经触动过我的小小的故事；说说生活，说说生命。
　　
　　有人说，生活与生命，是有着本质区别的。生活是无法回避的必然渡过的所有时光的总和，而生命呢？生命是我们在或漫长或短暂的生活过程里，愿意为自己留下或珍藏的一切人、物、事的总和。生活别无选择。而生命，必有取舍。
　　
　　最近这些日子，时雨时睛，星月，却始终不现。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站在阳台。儿子指着遥远的漆黑的夜空问我：妈妈，为什么我在这里总是看不到月亮？女儿也撅着小嘴抱怨：老师总是让我们写“皎洁的月光”，可什么时候，这皎洁才能真实地照着我们？瞧，孩子的心，总该是明亮纯真简单的吧？在很长一段时光里，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朗朗生辉的光华，唯有面对、接受这茫茫黑夜，也是很正常的一段经历，对么？
　　
　　我告诉女儿，要耐心等待。这皎洁，这光华，早在这些清朗的夜，安静无声地将我们包围。待我们熟睡之时，它悄悄潜入，透过西窗，洒满室银辉。所有梦的美好，都因为有月的装饰。我还对她：总见她梦里的微笑。她便信了。信自己一直被月儿拥抱宠爱着。
　　
　　我知道，你会怪我，怎么能用这孩子气的言语，来说与你听呢？在我们——成人的世界里，不要说梦，即使正常的身体护理正常的睡眠，都难以维持。我们耿耿于怀，不知道是谁发明了“失眠”这个词眼，不知道是谁，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本应沉静的心搅得波浪滔天而惶惶不可终日？我们须臾不敢忘，不能忘，自己还有多少的工作，还有多少的应酬，还有多少待解的生活难题。我们何以有梦？万一真在哪个夜晚，疲惫了，倦怠了，入梦了，那梦里，无不是面对着密密麻麻的考卷，焦头烂额，久久无从下笔；或者，桥踩踏了，脚踏空了；或者，迟到了，受罚了；或者，想要奔跑，却寸步难行。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它是我们昨日共有的经历。
　　
　　毫无疑问，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我都难以回避不去盘点自己的每一个昨天，不去回想那些所谓的“当年”“当日”和“当时”。
　　
　　（二）
　　
　　当年的那个女孩，我从六七岁开始，便开始与她一同躲在一个被窝里，说一些孩子的秘密。那时候，她瘦瘦高高，到如今，更瘦瘦高高了。很多人都说，女子在婚后，在成为母亲之后，身材会严重变型。可她，总是叹息，一直渴望自己可以稍微胖一点，却又一直失望。我们说，可以坦然相见、可以公之于众的缺点，算不上缺点，甚至她的这项缺点，正是许许多多人梦寐以求的结果。可她不信，每每相聚，总幽幽叹息，像是问我们，又像是自言自语：唉，这到底为什么呢？
　　
　　你知道么，她原来并不喜欢叹息，不喜欢说“唉”，她原来，是个乐观勇敢无所畏惧的女孩。可是你想不到，她的无所畏惧的性格，在这些年，都收敛起来了。
　　
　　任何一个有主见却不失温婉的女子，或者，都会因为婚姻因为家因为丈夫而改变自己吧。就在昨天，她给我打电话，迷茫着，对于异乡，到底是去是留？对于明天，到底该何去何从？流水线，机器，已经让她找不到自我。而家里的孩子，总是心心念念，等她回去。可她自己不能作主。她必须与丈夫一起。婚姻磨光了她的棱角，丈夫让她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这不能怪她。她害怕丈夫，因着一步之差而纠结过往，最终患上抑郁症，回去之后，情绪不稳，立使全家生活陷入困顿。三年前经历的那段惨淡日子，就像一个恶梦，强留在她记忆的天幕。我们都深知，婚姻的坚持，与太多人的幸福有关。而一个人，从最初的“梦想”“理想”，真正转换跨入到“生存”“活着”之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大小的战役与实践。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抗争里，到底什么才是赢？怎样又算是输了？
　　
　　我对她说，我们总是需要退却，需要妥协，需要舍弃，如此，或者能保全，保全我们赖以活着的空间。我明白这多年以来，她沉陷于婚姻的压力而不得或不舍逃离时，又如何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加丰满一点？她内心早已瘦弱得无力经受任何一次的风雨。所以，她宁愿丢失了童年的纯真与果敢，丢失那曾经让我不停膜拜的无所畏惧。
　　
　　你会讶异于自己的所谓冷静与理性吧？而我其实早已哭过千百回。为着和她在一起的那一段过往，为着我们那并未可知的明天。可是，我们怎么能说，是生活辜负了我们？当她无助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笃定地告诉她，生活，不会继续辜负我们。
　　
　　（三）
　　
　　无关“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带孩子出门走走。
　　于是，到了西江边。西江，很长很长；河岸，也一直延伸至遥远的远方，看不到尽头。我们选择一个港口慢慢走下去。成片的乱石，还有细沙。垂钓者，陆续来了六七个。你知道，孩子遇见水，那便是进了天堂。虽然已是深秋，我担心他们感冒，可是，既然已经来了，太阳这么大，我完全找不到拒绝他们下水玩耍的理由。孩子在水里，是会兴奋得叫出声音来的。这必定影响了别人。其中阿伯，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他在隐忍着。我对孩子说，小声些，别吓走了鱼儿。可我的孩子嘟囔起来，明明是我们先下来，明明是他们影响了我们嘛！呵，这河，说什么也不属于谁的。是么？
　　
　　这样的阳光，这样的秋风，这样的河岸，甚至，还偶尔有几只小虾在水里嬉戏着，孩子们是绝对不愿意马上回去的。我让他们尽可能安静些，他们妥协了。小心翼翼地搬着石块垒着他们自己的城堡，细声细语地叫着、闹着。忘情起来，依旧忍不住抓起一两颗小石子抛向河水中间。一个小时过去了，大人，孩子，都已经习惯彼此，尽管陌生。渐渐地，孩子们便不停地奔跑在每一个垂钓者之间，细数已经被钓上岸的鱼儿。
　　
　　而我呢？我只是远远地听着他们。用那些电池厂搬运工留下来的纸箱，平铺在沙地上，就那样躺着，半睡半醒。一本旧书顶在头上，而阳光透过书页，依旧让我睁不开双眼，只是迷糊想着这段话：“经济学为什么发生呢？因为资源‘稀少’，不单物质‘稀少’，时间也‘稀少’，——而‘稀少’又是为什么？因为，相对于‘欲望’，一切就显得‘稀少’了……”是呵，稀少，虽然让人沮丧失望甚至绝望，可它，一直是相对的。没有不死的生命，却有不死的愿意拥有愿意珍惜愿意热爱的心。如此，稀少，并不能成为我们冷漠世界冷漠彼此的理由，对么？
　　
　　我们不去期待所有的了解或理解都可以成为接纳、认可与欣赏，甚至是热爱。有些人，穷其一生，彼此之间也仅只能保存唯一的一种关系：那便是深深的了解。而这些人中，不一定都是朋友，他们甚至有可能是对手。古人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对手与朋友，都是那个最能走进我们心里的人。所以，如何取舍，我们还是能把主动权留给自己。
　　
　　（四）
　　远处，江的对岸，久久的响起鞭炮声。遥望，竟是一列出殡的队伍。每个人的背后，似都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布。只是，江水与人车的喧嚣，淹没了人群的悲泣。那个暗红色的灵柩，被六个人抬着，缓缓前行。或者，你能想到，我在这一时刻，会想起奶奶。半年过去了，我总以为，她并没有真正离开，我总是幻想，过年回去，她还倚在门边，等着要给我捧一杯热茶，然后再如孩子般抢着翻我大大小小的包。我知道，不是任何人的离去，都会引起我们的悲声与痛苦，可是，隔着江岸，看那缓缓移动的出殡队伍，我不可抑制地流泪了。原来，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别人的故事里，回想自己的过往重渡自己的心情。所有的悲欣，一旦轮放，依旧可以一点一点深入骨髓。而远去的人，毕竟再也回不来。
　　
　　待到队伍再也看不见，鞭炮声再也听不见时，天色已近黄昏。我站起来，走至桥下仰望它的内壁，竟然看到那石缝中间长着一颗幼苗。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或者，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它，而我的注意，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它愿意弯着腰生长，那么桥身依旧是它最好的生长土壤。我不能问它，是否真的愿意。或者，它没有选择的余地，是么？它从一出生就长在那里，长在一个无人关注不可能有移载机会的桥的内壁上。
　　
　　可是，我们谁也不能断定，它是痛苦，或是快乐。这一刻，它就如路边的所有野草一样，在风里肆意摇摆着身体。或者，顺着桥的造势，它把自己长成一种适合生存的模样，那便也不枉生命一场了吧。或者弯腰，或者匍匐，对它来说，可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活着。
　　
　　它活着，拥有着专属自己的生命。仅此，便值得我仰望、凝视。
　　
　　（五）
　　秋夜寒凉，与其说，我在遥远的地方给你写信，不如说，仅在咫尺之间，给自己写信。这些永远寄不出去的文字，正是对自己最朴实最真诚的交待。
　　
　　
　　

沈盼盼

沈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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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享耳

情真意切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