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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八月,天气渐渐的凉了,海水也凉了。但这个时候,海边的蟹却渐渐的丰满了,也到了人们捕捉小螃蟹的季节。
家乡的海是胶州湾出黄海的一个小小的峡湾。蜿蜒十几里才到了我们村子。涨潮的时候会漫过几十里地的大滩涂。小时候村前面有一条小河从村后的小山上流到海里,这一带就是咸淡水的交汇之处,充沛的营养资源也繁衍了这里丰富的海边生物。
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被开发。一望无际的滩涂上繁盛着绿茵茵的碱蓬菜。这是一种只生长在盐碱滩上的野菜,一到秋天就会慢慢的变红,远远看去,仿佛晚霞染红的火烧云,红的瓷实,红的耀眼。而人们要捕捉的小螃蟹就生长在碱蓬密布的滩涂上。
这里的小螃蟹有好几种,最主要的就有三种,一种是紫盖,一种是“老趴”,一种是长着一只巨大的螯的招潮蟹,它的大钳子跟他的身体一样的宽大,招潮蟹整天忙着挥舞着大钳子跟同类争夺配偶,无暇深挖洞广积粮,所以很好捕捉,但是这种蟹吃起来不够鲜美,一般没人要。
真正的美味是一种叫做紫盖的螃蟹,它大不过一两重,方方的厚厚的,形状向一辆小坦克,看起来很敦实。最有特点的是它的顶盖呈青紫色,到了秋天成熟时更接近蓝靛色,这时候它的壳内已经积蓄起稠稠的金黄色间或紫色的膏脂。与众不同的是,吃这种小螃蟹不用煎炒烹炸,而是腌制,加葱姜蒜各种佐料腌制三四天就可以生吃了,就着玉米饼子窝窝头,尤其是蟹黄,鲜香间还带点甜味,嘿,那滋味,甭提了!
蟹子好吃可是不容易捕捉。紫盖的洞穴一般都在干硬的泥滩上,洞口鸭嘴状,光光滑滑的留有小螃蟹的爪痕,把洞口掀开,才能显出酒杯粗细的直洞,洞很深,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胳膊长,而且天越冷洞越深,捉蟹的人必须用手和胳膊用蛮力把洞硬硬的撑开,有时候会把半个肩膀都插在泥水里,才把把这个张牙舞爪的家伙抠出来。
那时候我的母亲是最会捉螃蟹的了,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她总能在别人匆匆走过的地方找到蟹洞,每一个洞里她都能掏出一两只,一个上午就能捞到满满一网兜,她拎着一网兜口吐白沫的小螃蟹,雄赳赳的从大街上走过,招惹的路人眼馋。可是别人看不见她的胳膊被泥沙芦苇根划得一道道血口子,好在苦咸的海水洗过以后,从来不感染。母亲把小螃蟹加上葱花、辣椒生姜一起腌制,分几碗给街坊邻居尝尝鲜,剩下的足够一家人在冬天里下饭就干粮了。
“老趴”就比较容易捉了,这是些懒家伙。它们一般只在海水长流的松软的浅滩上打洞,虽然装小聪明把洞挖的弯弯曲曲拐几个弯儿,可是用手一捅就顺着往前找,不用费太大的劲儿就找到了。这是一种扁平的土褐色小螃蟹,肉和壳比较软,口味不如紫盖。但是因为比较好捕捉,那些不喜欢费力气的人捉来比较容易,一天能捉一大盆。甚至,有些人用农药来毒杀——花两毛钱买半斤“六六六”粉,在“老趴”的洞口和常常出没的地方撒上,不用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回来捡拾,可怜的小螃蟹小鱼虾,儿子孙子的都放倒了,如今想一想真是后怕啊!那六六六粉剂可是剧毒的农药啊!那些药杀的螃蟹人们居然也敢吃!真是拼死吃河豚,无知才无畏啊!
用毒药杀螃蟹,用电瓶打鱼,这些海边的小生灵们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后来,人们开始利用滩涂养虾养贻贝养海参,养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于是,推土机轰隆隆驶上了千亩海滩,所有栖息在碱蓬丛中的螃蟹、小鱼小虾和赖以为生的小鸟们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家园,那一年四季有声有色的海滩一下子寂静下来了,只有远方的潮声起起落落。
可是紫盖小螃蟹居然顽强的存活下来了。它们不肯放弃自己的家园,顽强的在虾池里,水道边甚至堤坝上挖洞,它们让养虾池透水,偷吃喂虾的饵料,还吃掉正在蜕皮的对虾,养虾的人苦不堪言,也是想尽办法进行“围剿”。
前些日子,养虾的表弟来我家,送来半桶紫盖小螃蟹。我感到很吃惊:你怎么捉这么多?
表弟说,谁还出那个力啊!不知道谁发明了一种新办法,买十几个痰盂,围着养虾池的边埋进池里,痰盂的口与池底持平——晚上出来觅食的小螃蟹就一个个掉入陷阱里了。
唉,还是人厉害啊。
不管怎么说,总算吃到久违的紫盖小螃蟹了。只是,再也吃不出当年母亲腌制的那种鲜美的滋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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