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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布头一样的友情》
小周与小季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的人事科里。
小周那时初到公司,看见每一个人,都笑一下,刚出校门的职场菜鸟,处处有些紧张,用微笑掩着。她看见小季时,小季正跟她一样,来报送一份材料。很多年过去了,小周仍清楚地记得,站在门口的小季,逆着初夏的阳光,淡蓝连衣裙上大朵的花,长发别在脑后,前额梳得光光的,一双眼清澈如水。显然小季对这里也并不熟络,她笑起来,跟小周是一样的。
后来公司机构调整,小周和小季到了一个部门。两人年龄相仿,都是外地来的,没事都喜欢看书,喜欢喝皖南绿茶,中午都在公司里吃饭。
江淮地区的冬天,其实很冷,每个办公室都生个煤炉子取暖,白铁皮管子曲折地通到门头上,冒着淡淡的青烟。管子不能摸,很烫,整个屋子因此很暖和,只是有些微苦的煤烟味。两个人有时从外面办事回来,脸冻得通红,手套先不摘,抱着管子焐一会,就缓过劲来了。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可以看到对方睫毛上雪花凝成了水珠,眼睛湿漉漉的,尤其清亮。
炉子除了烧水,还能热饭。两个人带来饭菜一起吃,更香。之后坐在门口走廊里晒太阳。小周那个时候在做一项旷日持久的工程——打毛裤。那是她当时以及后来的岁月里唯一的手工作品,最后以一个裤管极肥一个裤管极瘦收尾,瘦到什么程度呢——穿上脱不下来,脱下穿不上去,手艺十分拙劣。哪来那么大的劲头?当然是因为爱情,二十岁时的爱情。小季看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不久,两人晒得睁不开眼,看书的合了书,打毛线的那个也卷起了裤管。开始专心讲话,讲童年的小河滩,讲学校,讲同学,讲各自那个有着硬实肩膀一双星目的他。大多是小季在讲,小周在听。小季说着说着两眼发亮,脸上泛起红晕,声调也高起来,一句连一句,神气活现,常常是两个人揉着肚子哎哟哎哟快笑断了肠子。偶有寂静,两个人在太阳底下晒得懒洋洋的,叹一口气,里面都是满意。
二十岁的时光,似一匹锦缎,奢华地铺展着,静静地闪着光,似乎看不到尽头。
小周不声不响的,心野得很。找一个机会就跳槽了。两个人再想在一起吃个饭,得提前预约。
十几年哗地一下过去。两个人再见面,要约了又约,各自拖家带口的,行动十分不便。
然而总有办法,两个人坐在一处,讲孩子、讲职场,还讲各自那个头发疏了、腰身也不再紧凑了的他。除此之外,小周有时走在路上,天很蓝,莫名就想起小季,给她发个短信:路边的金丝桃开了,精神抖擞的,就像你。小季有时下班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里,看见外面暮霭沉沉,人影碌碌,顿生人生苦短之叹,无端就想起小周,也按几句:寂寞黄昏,你在哪里,干什么?
华锦一样的时光被生活分割了,一块块似有更大的用场,却总能随手裁出一块碎布头似的瞬间,两个人互相思念一下,抛给对方,又矫情,又甜蜜。
甜蜜这个词,谁说只有爱情才可以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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