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冉 于 2012-3-21 10:09 编辑
我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穿越。
1996年,严歌苓坐在大洋彼岸的书房里,用悲悯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穿越回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的那个夏天,旧金山唐人街——那时还只是六尺宽的唐人巷。从一百六十本记录着唐人巷历史的书中,把扶桑、克里斯和大勇从早已消散的历史烟尘里还原出来。她像一位雕塑家,精雕细琢,耐心打磨,使他们的形象在我眼前逐渐清晰。尤其是书的主人公——扶桑。,她迟钝、单纯、却有着圣母般的微笑和一颗宽容的心,她穿着绣进了十斤线的小袄,在那个灰暗的世界中,在你我的眼睛里,留下一抹鲜红。
扶桑二十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到旧金山。在那个混乱无序的年代,中国的劳工和难民像潮水般涌入了这块淘金之地,为了实现他们的发财之梦。扶桑就是这条肮脏龌龊的唐人巷里的妓女。她没有技艺,不懂得如何叫卖自己,动作迟缓而笨拙,常常因为接不到生意而忍饥挨饿备受折磨。她像一件物品,被贪婪冷血的“妈妈”们卖来卖去,从这个魔掌落入另一个魔掌,直到她遇见了克里斯。
十二岁的克里斯和二十岁的扶桑,一个对性懵懂未知,一个久经风尘,却擦出了爱的火花。扶桑生命之花最美丽的刹那,空前绝后的怒放被克里斯发现了,于是他想猎艳的心情荡然无存,反而对扶桑油然而生一种亘古以来就存在的倾慕。爱情如此隐蔽的开始,就注定是绝望的抽离。
我能感受到两年后克里斯与扶桑重逢,躲在窗外看着被人摧残的扶桑时是如何心如刀割,他泪流满面、无声哭泣,扶桑直瞪瞪地看着窗外的克里斯,身体却敞开着迎合另一个人,没有反抗没有拒绝。那时的克里斯,满脑子都是拯救,唯有拯救她,才能证明自己的爱,唯有拯救她,才能完成对她进一步的勘测。克里斯折服在扶桑古老的母性面前,她像谜一样吸引着少年克里斯不断想深入她的内心深处。
那个晚上,唐人街发生了暴乱,愤怒的美国人闯了进来,意图毁掉造成他们贫穷的根源。克里斯跟着愤怒的人群一起掷起石块,在烟尘滚滚的夜空挥舞拳头棍棒,他在努力寻求一条拯救扶桑的道路。当暴徒把包括扶桑在内的几十名中国妓女拖到街上施暴时,克里斯却又无能为力。扶桑毫无反抗的顺从让克里斯绝望。扶桑的这个表现甚至让后来决心要把扶桑嫁出去的大勇也深感绝望:扶桑绝不可能是某一个人的妻子,她是每一个男人的妻子。
大勇八岁时和乡人一起偷渡到旧金山,十八岁时大勇已经成为唐人街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一方面放高利贷、赌马作弊、杀人害命、贩卖人口,他不知道抢过多少年幼可怜的女孩,也不知道欺负过多少流落在海外的中国同胞;另一方面,只要有大勇在的地方,白鬼就不敢轻易欺负中国人。他也曾冷静地策划一次华人矿工集体大罢工,让这些饱受欺凌的同胞们辛苦劳做一天得到的不再只是一罐米饭和一小撮盐。
他霸占着扶桑,让扶桑成为他赚钱的工具,同时他也爱着扶桑。当扶桑被狂暴的美国人拖到那个没有马的马车中强暴之后,大勇看着如残花败柳般的扶桑,这个冷漠的人眼睛里蒙上了泪水。在大勇心目中,扶桑是他的母亲、他的妻、他的伙伴和他的女奴,他固执的注解卖身和强暴的区别,所以他要杀了扶桑。
“我得把你杀了。”这是大勇爱扶桑的方式,也终将因为这个霸道执着的爱、为了维护这个女人的尊严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严歌苓的目光又把我们带到码头,船只即将启航,克里斯远远的目送抱着大勇骨灰的扶桑,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这是爱情的结果,与婚姻无关。
每个人都说扶桑是迟钝、甚至是愚蠢的,但是严歌苓却给了她大智若愚的灵魂。她早就知道大勇是她未曾谋面的丈夫,却不说破,他们在混沌离乱的世间相遇,大勇那颗冰冷残忍的心因为扶桑得到了温暖。她爱克里斯,知道克里斯是那晚对她施暴的最后一个男人,她感受到爱情被扼杀的耻辱,但她也没有说破,只把从克在斯外套上咬掉的钮扣藏在头发里。她知道她与克里斯的爱情最终没有结果,所以她剪掉握在克里斯手中的黑发,躲在死去的大勇的阴影之下寻求庇佑,不再受到爱情的滋扰。
她是一朵本该盛开在家乡山上的茶花,却变成了任人践踏的败草。此时,尊从本心的自由也许会比无谓的反抗更能释放内心悲哀。柔弱和顺从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接纳、包容,然后在自己的心底开着灿烂的花。她的聪慧让克里斯在几十年以后幡然醒悟,“他在余生中不断地回想起扶桑那笑给自己的微笑,终于懂了扶桑:你解放她或奴役她,她那无边无际的自由只属于她的内心。”
如果说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是血泪的控诉,那么《扶桑》就是温婉的倾诉——没有怨恨,没有恩仇,一切都消散在扶桑始终如一的微笑里,那么真实。老年的克里斯与扶桑擦肩而过却再也不能彼此认出,严歌苓也收起目光转回一百二十年后的现世,我们情愿相信,扶桑依旧在沧桑的轮回中种田、洗衣,在老屋门口剥着豆等大勇回家......
命运太残酷,不会妥协的人永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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