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苏力 于 2012-4-16 20:41 编辑
你可会想起我的故乡
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穿过鸽哨声,穿过汽车的鸣笛,穿过行人的嘈杂,穿过街旁店铺里流行歌曲的轰炸,她的耳朵固执地捕捉到这个旋律————是谁用口琴吹奏<红河谷>?
因为想给女儿买牛奶,她没有去开车,而是拉着女儿的小手走上了过街天桥——天桥的另一端,连着一家大型商场的二楼,一步步走上台阶,那口琴声瞬间清晰了起来。
然后,她慢慢看清了,琴声来自天桥中段不起眼的一角,一个穿旧军装的男人坐在那里,身边斜着单拐,面前摆着个印着“八一”字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一些毛票和硬币。
走过来坐在我身旁
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
要记着红河谷你的家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男人肤色黝黑,皱纹象一条条沟壑,带着一种刀刻般的质感,当他吹奏的时候,他的腮时而收缩,时而鼓起,而他爬满青筋的双手轻轻颤动......他的眼睛默默地注视前方,不是看行人的腿,也不是看护栏,也不是看车流和楼群,而是透过这一切,看向更远的地方。
一曲终了,男人象被抽空了似的,头仰在栏杆上,呼了一口气,目光一下子短了,看看周围,脸上露出谦卑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走过男人身边时,她给了女儿一张十元的钞票,女儿蹲下,小心地把那张纸币放进他的搪瓷缸,他微微欠了欠身,低声向小女孩道谢,然后抬起头来,向她温暖地一笑。
她走出很远了,他的目光还没从她背影移开,他由她想起家乡的她,想起自己复员后曾经有过的幸福生活,工作,订亲,顺风顺水,到底该不该去救人呢?血淋淋的左腿,截肢,见义勇为报告会,短暂的风光,然后退亲,然后辞职、流浪、乞讨、风雪的街头、潮湿的地下室、冷冷的目光......还有什么?对了,还曾经卖过血,还曾经捐过精。
捐精是他最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别人介绍他去的,塞给他一张假文凭,然后医生见了说不行,介绍人说:没问题,他还曾经是个英雄呢!腿残又不是别的残!他红了脸,扭头走,被介绍人强拉住了......后来不知怎么就行了,躺在床上,做梦似的,他的脸一直红,一共去了两次,医生说每个人都有固定编号,他就注意了一下,99,然后出门介绍人就掏出四张红色的大票。
奔驰C200挣脱了纷乱的人群和车流,拐进一个高档小区,她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女儿趴在毛毛熊上睡着了,看来今天玩得挺累!她抿嘴笑了笑。
女儿开始懂事了,昨天竟然说:我爸爸把咱娘俩扔在这这么久,他可真放得下心啊!我要是让人拐跑了,他在美国睡得着觉吗?她愣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一年,因为对男人失望,她决定不结婚了,但又不想失去做母亲的机会,所以精心选择了一家医院,一切都很好,医生帮她选择了精源:这是一位博士,既开朗又健康,长得很帅,爱笑,一笑就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后来? 捐完精不久, 就去美国了......医生绘声绘色:你一定会有一个聪明健康的孩子,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讲完这些,医生有些意犹未尽,又说:你看,连号码都很吉利!
多少?她顺口问。
99!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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