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尚书青云 于 2012-5-13 17:38 编辑
直隶总督府对面就是莲池书院,荷叶田田,菡萏婷婷,曲水楼阁,老柳荫浓,回廊隐现,碑刻长屏。游玩一圈之后,出得门来,买个“望湖春”的奶油冰糕,一口一半,边吃边向往东走,雪糕吃出木头味道的时候,走到了新华书店。书店不大,人头攒动,热气腾腾,我融入其中。那是个全民学习的时代。
在书店东南角,发现了一本书,《罗亭》,这是名声很响亮的一本书,不免让我怦然心动。一看定价,0.61元。掏掏阮囊,还有0.7。如买了这书,回去坐车的钱就不够了。买?还是不买?哈姆莱特说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个至高无上的问题。经过壮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不买,偷。平生第一次做了贼。做贼心虚一点不假。我不知道是怎么从书店里出来的,甚至上公交车后,感觉售票员都是警察。到站下车,车在烟尘中远去,我感觉终于把跟踪我的特务甩掉了。从怀里把书掏出来,湿漉漉的。这是沧州上学第二学年发生在保定府的一次冒险。
我那是第一次走进开架售书的书店。漫藏诲盗,漫容悔淫,女人漫容,无疑是勾引男人强奸,开架售书,明摆着就是诱导我犯罪。这次冒险让我从此不再清白,不过先师上大人孔乙己说过,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偷么。以后书不是没偷过,但很少,也就一两次,主要是因为我胆小,下不去手。我有个老同学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多年前我们经常同去书店,他能在我眼皮底下变魔术一样地偷出一大本精装的人体摄影来,现在也早就不偷了。
屠格涅夫的作品中,最喜欢他的《猎人笔记》,能让我闻到俄罗斯大草原泥土的芬芳。《罗亭》我不大喜欢,不过有的时候一本书承载的事件超过书本身的价值,这本书对于我来说,永远意义非凡。《罗亭》描写的是一个“多余的人”,在俄罗斯文学中,有几个著名的“多余的人”的形象,莱蒙托夫的小说《当代英雄》里的毕巧林也是。
《罗亭》这本书的前言里,说到另外一本书,《当代英雄》。学校图书馆里没有,我便让比我高一届的葛同学给寻找,我们虽然不是一届,但两相处不错。他已经毕业被分配到市区一个工厂当会计,厂里有个不小的图书馆。他答应给我找找,并说如果图书馆里有酒给我偷出来。临近毕业,我再去找工厂找他,他说已经偷出来了,送给你,作为毕业礼物。他从一个小箱子里把书拿出来送给了我。这是他第二次送书给我,第一次是他临毕业的时候我们互送纪念品,他送一套《镜花缘》,我送他什么礼物,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把《当代英雄》送我之后,我跟他谈了谈毕业后的一些打算,便要返回学校,临别,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他就要调出工厂了。
葛同学没有什么特长,他身上没有故事也没有事迹。他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是他那双皮鞋总是擦得锃光瓦亮,鞋底跟马蹄一样钉着铁掌,走起路来咔咔地,永远都是仰首挺胸,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相遇,如果从他对面走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同学,他从来都是目送那女同学走远才回过神来跟我打招呼的。我后来也有了皮鞋,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出那夺目的光芒,一问他才知道,我那鞋是猪皮的,他那是牛皮的。此外我那鞋的底子也没人家的硬,所以走起路来,也是皮皮塔塔,没他那么铿锵。
毕业后和他再没相见。刚毕业那两年,恍惚听说,他奉命找的那个对象她爹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临到结婚,其家人就把他调政府机关工作了。后来又听说他到哪个局去了或者哪个区去了云云,都不大确切。
最近我又从电视发现了他的踪迹。我平时很少看电视,那天却无意中看了一眼新闻,竟看见电视里我当年的那个老同学被众人簇拥着,好像在视察什么项目,指指点点的,一闪就过去了。我发现他容貌没有大变,只是胖了很多。我还发现他那皮鞋依旧贼亮。
《罗亭》和《当代英雄》我保存得很好,前者记录了我青春岁月里的一次不可原谅的错误,后者则记录了我与葛同学当年的一段交往,还能让我轻易地想起那双贼亮的皮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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