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动,日落西岭,由一山野小径渐入林深。疑无路,甫听夜鸦私语,言及面前石壁,低吟三句“高考”便有门洞开。如是,山体骤然而裂,轰然有声,复归沉寂。眼前顿现一明亮校舍,教室俨然,上书某某中学某班。沉思间,一白发先生相迎,并无过多言语,兀自递上手中准考证件,验明正身,遂走进教室。室内戒备森严,犹如大敌当前,摄像头,手机屏蔽装置一一赫然。汗涔涔而出。无奈,只得伏案疾书,于空白试卷涂抹ABCD。
幸甚,放榜时刻即日到来。邮差言恭喜高中,某日当讨杯喜酒。所言甚是,老父老母杀猪宰羊,款待各方宾朋。倏然四年一晃而过。我心勃勃,言必硕士博士当悉数收入囊中,否则无言见江东父老。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岁不过二十五六,已披荆斩棘,觅得一律法差事。吾兢兢业业,吾鞠躬尽瘁,吾遵纪守法,吾克己奉公——当然,吾更善拍马逢迎,后于衙门之内混得风生水起,八面玲珑。
其间,因身世难堪,不得不俯首顺眉,将身嫁于某高门大户。泰山左右逢源,上下打点,一步一个脚印,吾之仕途青云直上,如日中天。而夜渐深,将寐之时,则心意惶然。想吾堂堂七尺俊男,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却奈何发妻面如倭瓜,腰如酒缸,每每作河东狮状。令吾心惊胆战。一拍脑门,如此萎靡断然实非吾愿,不如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某奢华小区,景色泰然,山前有水,屋后有山,放眼望去,一派红花黛海。有女佳人,长发飘飘,明眸皓齿,转眸一笑百媚生。左手握吾右手,右手牵一牧羊犬,溜溜达达,晃晃悠悠,终日情山爱海,夜夜良辰美景。而身世忘矣,而操守堕矣,而为人民服务早已飞去爪哇海。
噫欤!如此酒色美景奈何逝如飞箭。某日有人叩门,问何人如此大胆大胆如此,竟敢私闯民宅?门外应曰:法院!手铐亮兮,可以焚我心,明月皎兮,可以知我财产。一干人等于别墅内翻箱倒柜,存折若干,美元若干,名烟名酒若干,真金白银若干,佳人内衣若干。须臾间,灰飞烟灭。徒留河东之妻泪眼朦胧。告曰: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即使海枯石烂,我等你。
泪水滔滔,滔滔如倾盆之雨,殷湿被角。睁眼,原是南柯一梦。
而梦太不如人意,想来,吾乃一乡间野郎,自幼食五谷杂粮,穿粗布之衣,此绝非吾另一种人生。而长夜漫漫,人生之境未尽,梦终究还会到来。
又一日,行至石壁之前,低吟三声“高考”,白发先生犹在,一应监视设备俱全,依然汗意涔涔,依旧空白试卷映入眼帘。而事情大为不妙,想是昨夜与睡在上铺的兄弟小三灌饮猫尿过多,脑瓜子空空如也。强硬头皮,于试卷上涂抹ABCD。果不出所料,放榜之日,家母于村口苦苦期盼,时至沆瀣一气,辰星点点,仍无一丝半点消息。
无奈,跃入龙门之待渐行渐远,回望,家徒四壁,父母老兮。最是泪水无用,最是涕零有失大丈夫之心胸。大雨倾盆,亦有终日。破败之家,亦有起时。为风吹倒之野草,终有挺立之时。栉风沐雨,家园犹在,一片大好河山自会常常入梦。
乃进砖窑。迎烈火,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即可强身健体,又可挣得些许碎银,补贴家用。
乃出海。学残者郑君智化,唱“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与鸥鸟早出晚归,和海风晚韵一起体悟人生苍凉。如此经年,自懂得大浪淘沙始得金。
乃上山进矿。终日与山石为伍,敲敲打打,将坚硬之磐石击碎,锻得一身清白在人间。而蛇形入洞,学鼹鼠挖洞,贴近大地之胸膛,聆听自然之回声。
乃行走于野。而野风荡荡,百鸟啼鸣,草花绽放,草虫于瓦砾间低吟徘徊,不眠不绝,恰世外之梵音,清心明目,濯肝沥胆,映照魂魄。
乃入市井。或贩鱼卖肉,高喊一声:“南来的北往的,山东的山西的,都来看都来瞧,来得晚了买不着”,惹得长街一片嬉笑。
而后入民间。回望当年高考,幸与兄弟小三一顿猫尿灌得脑瓜子空空如也。驭长风至旷野,迎面而来“一生无缘附骥尾”之蒲松龄,谈鬼说怪,一壶浊酒尽朝晖。复又五柳先生捻须而至,早已抹平当年“三五斗”之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三人饮毕,齐唱《归来去兮辞》。
呜呼!一梦到今日,窗外始月白风清,天高云淡。想吾高中未竟,哪来得神马高考之梦,若非吾友接二连三催促,断不得胡诌此文,调侃正统之事,贻笑大方。
善哉!罪过,尔尔。一梦两解,果真两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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