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芥末 于 2012-7-20 21:53 编辑
《灵山》是一部华人作品,也是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作者高行健。故事背景选择在文革时期,因一次误诊,主人公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出点儿有意义的事,于是到民间收集民歌。肩负这样一个使命,主人公走出都市走进山林走进大自然。他在寻找灵山,寻找福祉。他自诩是一个无神论者,因此,他鄙薄那些所谓的信仰,将领袖奉若神明,那看似强大的信仰,在他眼里像沙粒堆砌的祭坛经不住时间来检验终有一天会轰然倒掉。主人公就是在这种深重灾难性的背景下开始寻找心中的灵山。
整个旅途过程中,作者不吝惜笔墨倾力描绘与民歌相邂逅的情缘。朴素的民歌,淳朴的山里人,民歌的起源背景,或悲怆或惨烈的风云故事。这一切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人事物、民歌与山陵相呼应,和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全新的情感体验,震撼心灵的歌词,带着自然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是作者浪迹途中最为慰藉的精神力量。虽然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安排了一次邂逅的爱情,但是那样的政治背景,那样疏忽而灭的美也难以抚慰长期处于被动精神压力下的心灵,警醒而隔离,人与人互相提防,爱情也是昙花一现。唯有纯粹的,来自于生命深处的民歌,才会令他释放整个情怀,并激动不已。整部书虽然鞭挞的是那个时代,荒谬的政治,人性的扭曲,生存空间窒息难耐,但主人公却把追寻美的视觉,投放到大自然。那些流传下来的民歌,是他执意寻找的美。
受作者的影响,我也有意识的开始关注民歌。原来民歌与诗歌有着极深的渊源。所谓的诗歌最早都是来自民间的民歌,最早的诗歌也是劳动号子喊出来的。孟春三月,采薇少女怀春多留了会儿神,一男子就入了眼,于是《关雎》、《蒹葭》就这样诞生了。《尚书·尧典》里说:诗言志,歌咏言。这种以歌咏方式流传下来的民歌或言志或言情,都是简单的生活过程中吐纳出来的最质朴最自然的语言,是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语言。
民歌力量如此吸引人,引无数名家墨客千百年来搜寻它,都想在民歌身上找寻最质朴最具生命力的文化根源,并乐此不疲。
朱自清就歌谣专门写了一本书,收集了自南北朝而来的民歌,其中大有华彩惊艳的歌词语句,读了亦不肯罢手。像《子夜歌》里的“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读出来完全没有人工的矫饰气,天然清新。再比如《沐浴歌》,我估计是写给一位刚刚出浴的女子的,“一笑千金难买,行来步步莲生,脸似桃花眉似柳,话语最分明”。看看,不但有眉眼生动,连媚态也展现眼前,这就是民歌最生动最自然的地方。还有那《越溪歌》“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乘车,我骑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那是一份珍贵的清水之谊,等级、门阀都抛却云天外,坚守的是一份珍贵的友谊,如此情谊,世间少有。当初读罢呆呆怔了半晌,今次再读也不免动容。再看《寄生草》,那真是连日常琐碎的喷嚏也能入歌,“想你的喷嚏常如雨……无奈几个圈圈为表记…….单圈是奴家双圈是你,诉不尽的苦,一路圈圈下去,一路圈圈下去……”感染力强,直入心扉。
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语言的纯粹无需任何修饰,那是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音乐。我终于理解了有人说听民歌能听得泪流满面,这里面包含了极大的文化元素,最接近生活气息,也最能够解读性灵。越是性灵压抑的年代,这种渴望越是明显。看过电视剧《血色浪漫》,里面的秦岭唱的一曲《走西口》,我百听不厌。那首山西民歌在龚琳娜的民族唱法演绎下,别具民歌风味儿。龚琳娜的声音清脆高扬,并不采用一种演唱形式尖脆到底,在个别词眼儿处理上却能以方言发音唱出来,旋律起伏跌宕转承自然,带着原始的纯朴和野味儿,淋漓尽致舒放情感,锤炼到心灵最细微处。这样的民歌令人痴迷,穿透力强,一时难以忘怀,极具艺术魅力。
《灵山》的主人公以寻找灵山为线索,一路收集了丰富的民歌素材,感受最淳朴的生活气息自然的伟力,以诗化的语言讲述了那个时代的人与环境分离又胶着的状态,更多的笔墨用于人性的剖析,道德的考量和心灵的呐喊。但是质朴的民歌总是适时穿插于一次次现实的纠葛中,让作者得以感受到生命中的灵一直与灵山遥相呼应。灵山在哪里,作者最后并没有告诉我们是否找得到,他其实是在带着我们一同寻找,灵山一直在,一直遥遥无期。那些民歌,那些根在心里,然而,一个自然的人却要去跋涉,也许是为了邂逅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也许是为了逃离和救赎。幸好有民歌,生命最原初的召唤从心里深处一点点苏醒,他的灵在回归的路上。
作者虽然是一个无神论者,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崇尚的是大自然。他谈民歌,谈神话,谈灵的起源。以谢灵运的山水游兴,诠自己的块垒,我依然愿意赋予他心灵里还藏着桃源情结。高行健以一个智者的目光冷静得审视那个时代,他认为创作的最高境界是冷眼观瞧,他是真正用“中性的目光,端详起人世间的灾难和垃圾,唤醒悲悯和对生命的眷恋之情。”毫无疑问,民歌是他所眷恋的,他心中的灵来自于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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