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楼慢饮 于 2012-12-3 10:26 编辑
竹 殇
文/西楼慢饮
清早。
老篾匠蹲在自家竹林掩荫下的地上,呼噜呼噜喝着红薯粥,见一公鸡扑楞着翅膀从面前窜过去,锋利的嘴啄在一小公鸡的冠子上,毫不费力就骑在了背上,鸡尾努力往下钩。
“呸 !”老篾匠狠狠唾了一口“做人要讲规矩哩。”两男鸡不理会老篾匠,继续做着不规矩的事。老篾匠就挪转身背对着鸡,喝着他的粥。喝完就开始了他一天的篾匠活。几条篾片在手上欢快地翻飞起舞,篾匠沉醉在有节奏的舞动中。
“老篾匠唉 !”突然对面山坡上一声喊,是村长。“今晌午到祠堂开会。有要紧事,你一定要到场哟”
“哎,到场,一定到场 。”老篾匠爽快应答着,没放下手工活,寻思会是什么事呢?村长似乎把“你一定”加重了语气,我老篾匠是个讲道理守规矩的人,平时村里修桥补路,捐款救济,红白喜事,事事参加,件件不落。村里人没有说他半个不是。“吃饭要吃米,做人要讲理”是老篾匠的口头禅。竹山村的人知晓他的品性。
老篾匠住竹山村,竹山村因竹而得名。多年前,村前屋后,满山满岭是竹,当地人叫皮竹,这皮竹比甘蔗大,比酒瓶小,关节长,皮质韧,是编织家用篾货的好材料。村民们靠编织篾货挑到集市卖了钱换吃食过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家用篾货慢慢被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纤维,塑胶制品代替了。少了生活来源的村民舍弃了皮竹,选择外出城里找生活。村里的皮竹少了用场,砍,卖,烧,猪牛糟蹋竹子变得稀疏,竹山渐渐被茅草灌木霸占了,成了长短不一的癞毛头。唯独老篾匠家的竹长得茂茂盛盛,郁郁葱葱。
老篾匠不老,四十近五,职业所至背略驼,手粗如树根,伤巴累累。祖传一手好篾匠活。上三代就是篾匠好手,传到他这一代技艺似乎更加精湛,砍.锯.切.剖.撬.编、织基本功样样扎实,筲箕、簸箕、箩筐、晒筐、晒席、凉席,摇篮、花篮,蒸笼,火笼件件精美出众,拿凉席说话,别人织成条纹图案,他能织出花鸟草虫,拿到集市上总要比他人价格高,卖得快 。
天不养人,正当他的技艺修炼到出神入化时,篾货大都被化纤,塑胶制品代替了。篾货就没先前好出手了,但这并不妨碍老篾匠,他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丢不得,愧对老祖宗不得安生,别人到城里赚大钱,他不眼红,感觉日子过的蛮丰实,他说:竹子是我的命,篾活是我的魂。有人说他傻说他倔,他认了。
可是,人家姑娘不认,都看不上老思想没出息的古宝仔 。看亲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最后总是留下一句“这篾货还蛮晃眼的”再也没有音信了。
三十八岁时的一个仲夏的旁晚。
太阳象喝了一壶酒的脸,映的老篾匠的竹山象镀了一层金,老篾匠坐在窝棚里,打凉席。这窝棚就搭在竹林里,一可日夜守护,二是便于取材。
腾挪翻转,挑剔挡压老篾匠熟练舞弄脚下竹片,凉席在一点点变大。
“哟,这凉席真好看,这花,啧,啧!”话音刚落一双女人的脚已出现在篾匠的眼下,老篾匠一擅。抬起眼皮,是邻村的翠姑,皮肤白皙,体态婀娜,一件尺寸偏小的翠花村衣,紧裹着丰腴的躯体,沟壑尽显,凹凸有致,这翠姑有一付出了名的好嗓门,早年跟一个调班子唱过调,四里八乡的红白喜事都能听到她唱的调,自从她男人一场大病走了,她就拖着一双儿女过活,没再唱过调了。
“呀,你咋来了,稀罕啊,坐,请坐!”老篾匠招呼着。找了一张竹矮凳。
翠姑不坐,在四处打量,竹做的窝棚里有床,有灶,有锅碗瓢盆,“我说,他大哥,你好好的砖瓦房不住,咋住这寒惨地?” 翠姑嗔怪 。
“呵呵,图方便哩,一天来回就误我半个工,划不来。”篾匠的砖瓦房来回要一支烟功夫。
“大哥,真会打算盘,你这一年下来有多少收成?”翠姑很直。
“嘿嘿.,两万吧,饭还是有恰的”老篾匠实说,羞涩中带点满足。
“ 他大哥,身边没个女人,这日子好过么?”翠姑有想法。
“没法子,人家看不上我。”
。。。。。。
说话间,日头已掉进了对面的山窝窝里,天暗了下来,竹林里的鸟已 停止了鸣叫 。到煮饭的时间了,老篾匠起身去淘米,翠姑没有要走的意思,篾匠就加了半竹筒米。米淘好,翠姑已生起了柴火,老篾匠一愣,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再言语,只听到碗盆碰撞声,切菜,炒菜翠姑麻利的做着,老篾匠递油递盐,亦然达成某种默契,翠姑身上散发着一种气,使得老篾匠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身体不时触碰,老篾匠心底就兴腾起一股股热流,尤其翠姑胸前高耸的两团随着菜勺的翻炒而跳动。令篾匠血脉喷涌,头脑晕眩。
没来得迟吃饭,一场幸福向老篾匠袭来。。。。。
醒来时,太阳已有竹竿高了。
临走时翠姑说 :“我娘家建新房,需要百十根竹子打架子,明天就要。”
“这.这.这 。。。。。这是皮竹。”老篾匠语塞。
“怎么?不行?”翠姑惊愕。
“。。。。。。”老篾匠吱唔了半天“我给你钱,好吗?”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钱?”末了,翠姑撇下一句话“你就和你的竹子睡觉去吧。”气汹汹地走了。再也没来过。很快 “老篾匠把竹子看得比女人还重要”就传开来了。
深秋的天气像更年期的女人,变化无常。头顶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老篾匠正要出门去开会,脚刚走出门槛,迎面就来了瓢泼大雨。咋办?老篾匠稍作迟疑,走!不得给别人嚼舌头。戴上了斗笠,披了蓑衣出门了。
祠堂里已坐满了人,一个个象喝了酒一样兴奋,议论纷纷。大堂上方的桌上坐着村长和一个陌生面孔。
老篾匠走进人堆里打听,是县里要征用村里的土地种植杂交油茶树,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再抬头看见祠堂上方红条幅:《千亩连片高产茶树示范基地建设动员大会》 。 就彻底明白了。千亩连片当然包括老篾匠的竹山,老篾匠全身乏力,象霜打的茄子。那千亩连片使他想起几年前那场大火,冬天,天干物燥。起先老篾匠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遁着响声看去远处的山冒起了烟,紧接着就是冲天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不好!风往这边吹,老篾匠操起篾刀,呼,呼,呼旋风般挥了一个时辰,砍出了一条隔离带,精疲力竭,他晕了过去,醒来时已躺在医院,身上多处水泡,村长说,竹林保住了,他笑着流下了眼泪。
“老篾匠,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村长的一句话,把老篾匠从那场火里拉了回来。显然他没听到前面说了什么话。
“我,我,我咋说呢?我能拖后腿不?村长”老篾匠投来乞求的目光。
“大伙都支持,上面考虑你的情况,每年多补助一千元。你可要知足”村长语气和有点硬。
“不是钱的事,是我离不开竹啊”老篾匠呼哧呼哧抽泣起来。
“吃饭要吃米,做人要讲理”老篾匠的理讲不下去了。。。。。
雨,一直在下,整个世界是雾蒙蒙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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