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跳梁老丑 于 2025-3-22 03:05 编辑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一场秋雨一层凉,向来怕冷的太阳也不肯从浓雾里钻出来了。应邀去山村赴宴,多年的老哥喜得宝孙。酒钻进去,话涌出来,人的交流果然靠烟酒才得。无酒不成礼仪,无财路断人稀,古训能够百年流传,自有它能够流传的道理。乜了醉眼看天空灰白一片,不知是白是夜。
我是个沾酒就莫知其可不善拒绝的人,哪里黑就哪里歇,禁不得三句苦劝在山里住下了。书上说刘伶馋酒,放一壶在床头,醒了喝喝了睡,让治庸问责的人抓过几次;出门游玩也是逢酒必喝,叫司机带把锄头,说:“哪里死便哪里埋。”——人家那是境界,我列只算日霉。
天一擦黑灯就起来,从山上望下去像水彩画,光影斑驳的美丽着。只是一匀儿的凉,一次次把那因别人思念或诅咒出来的鼻涕抹在裤子上。虫声四起,你走过去它就安静,再走开又响了起来,一浪浪起伏的声潮,总把人抛在谷底。这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大寂寞。巨大的喧嚣包围你、诱惑你、压迫你,同时抗拒你。昆虫们用它能制造出的最大繁荣,来提醒一个人类的孤独可怜。你不知道在哪一个石缝、草丛、树枝上,有多少双瞪圆的眼睛和多少个鼓起的气囊。
山下的灯火渐次亮起,然后连成一片辉煌,像一只手缓缓拂过古筝的弦。人若够安静,光也是音乐。说到音乐我算门外汉,连偶尔哼两句听熟的歌都能把调子从宜昌跑到汉口去,还是那些秋虫们天赋异禀、训练有素。但我其实是懂的。恍惚记得《庄子》里说,中年丧妻的老庄在家自擂自唱鼓盆而歌:草泥马啊,你咋走啦,剩我一人多寂寞呀…… 惠子还嫌他不文明庄重。音乐的核不过是一团情绪而已,产生就是创作,出来即已结束。好的音乐是不可重复的。
下山。有鞭炮炸起来。愈来愈大,轰然作响,万壑回应。虫声几不可闻。有烟花在空中绽放,还有锣鼓家炼:咚咚锵,咚咚锵,哐咚噫咚哐……想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又有人娶得新妇归家了。每次轰鸣的间隙,越发显出山村的静谧安宁。这要是在花园,估计很多人会浮躁愤怒的。
洗漱完毕,歪床上随手翻书。鞭炮静下去,无边的虫鸣又起,慢慢将村子淹没。看书于我不是学习,是催眠的活动。信手乱翻,看得进的多瞅几眼,看不进的直接跳过,就像论坛上的帖子。觉得有趣的也会在眉页加句评论,可惜不能给他们加分或者精华。不过也不担心他们说我偏心。
又翻到陶渊明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这是他的作品中我的最爱,觉得每句话都可展开,铺陈出10万字来。闭了眼听着窗外虫声,整个人都掉了进去。
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我看见自己在那页书上的批注:咚咚锵,咚咚锵,哐咚噫咚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