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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方
前天,趁着阳光晴好,下楼散步,不知不觉竟走到老房子那边。
听得有人唤我小名,望去,那人头发花白又黑又老,很陌生,想不起他是谁。
他说,我是贵方啊,不记得了以前住在你家斜后面的。
想起来,他是贵方,那个离家很多年的贵方,怪不得对面相逢有点不相识。
我敷衍着听他笑着说话,大致是他回来了,在和儿子与前妻商量如何住法。
在我的记忆里,贵方有兄弟三人,他是老二,夹在中间。
父母看重老大的能干及对老三的疼爱,故形成了他的老实憨厚不善言语,且还
有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懦弱。
那时候,我们一帮孩子都敢欺凌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抢他的东西吃叫他
帮我们偷黄瓜砍甘蔗之类,他都只知道笑,从不发脾气。
本地女子都不肯嫁给贵方,他父母托人找了一个外地女子与他成了家。
那女子我们都叫她林妹,漂亮,勤快,把家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待人亦相当和气。
一年后,他们有了儿子阿元,三口之家过得虽清贫却也美满。
改革开放,允许个体经营后,林妹专门去学了理发美容,夫妻两个开了一家理发店,
因为手艺态度皆好,生意也算红火。
时日一长,逐步见多识广的林妹开始嫌贵方手脚不利落憨得丢脸,便叫他呆在家里顾
顾家务照管儿子种种菜,宁愿另外招个小姑娘帮忙生意。
外面开始风言风语关于林妹的种种,在家的贵方只默默做着他的本分,到底真不知还
是假不知,只有他自己知。
其实,这貌似平静的日子起风波是成必然的,但任何风波的起总是有最初的导火索。
贵方在某日骑车出门卖菜时,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成了跛子。这身体的残疾
带给他的是更多的自卑,在人前不敢抬头不敢多停留,似知道他的遭遇已成为人们茶余饭
后的佐料,笑谈。
林妹放肆到开始带男人回家,贵方居然还肯给他们做饭烧菜洗衣服。即便他这样的忍
耐,林妹还是提出了离婚,和她带回来的男人结了婚。
离婚后贵方把房子家当都留给了儿子,自己离开了家,再未回来。
偶尔在听人闲话里说起他,说他在外面又娶了个女人,过着挺温暖的日子。
今天清晨,母亲晨练回来,对我说,贵方死了,上吊自杀的。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前天遇到他还有说有笑的,不象是个想不开的人。
母亲说,在他口袋里找到了遗书和一张他儿子逼他签的合约,真是个苦命的人啊!
原来,贵方是因为他在外面后娶的女人患癌去世了,所有积蓄都花光在治病上了,他
一把岁数工作难找,已经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了,才想着回转旧家,希望得到儿子照顾,安
度这余生。
阿元起初没意见,毕竟现在住的洋房那也是当年贵方的宅基拆迁后分得,照道理本属
于贵方的。林妹与后夫亦有另外的拆迁分房,这原本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但她偏以贵方若
住进来她便撒手离开不再管儿子一切为要挟。
阿元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工作收入低微,娶妻生子的费用都靠林妹,平常生活开销
也靠林妹,他的脾气性格有点类似贵方,被母亲一要挟,就起了狠心,逼着贵方签合约,
说,孙子读小学之前不能进家门,在这期间,贵方需自己随便找个住处,每月贴给他五百
元作为生活费用。
贵方在遗书上说,儿子逼他签那份合约的时刻,他的心彻底死了,想不通自己一辈子
都为别人想为别人做,为什么没有人甚至自己的骨肉都不肯为他想一下做一点。
贵方死了,我知道那些因他而产生的故事会被人渐渐的淡掉,会随着他的身体的消失
而渐渐消失。然后,然后,这世上,貌似根本就没有过贵方,这世上,根本就不该有贵方
吧。他的儿子,他的前妻不必有所交待,办完丧事,转个身就可继续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唉,一个上午,我却梦魇一般脑子一直在旋转着贵方这个人及他的故事,每想一下就
觉得一阵心凉。心凉是因为觉得没有比人性更寒心的东西了。光听着看着,心里已似被抽
掉了一些一些暖好的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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