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的今天,苏瑾坐在火车站售票窗口的后面,看着南来北往的人群,常常泪留满面。
——题记
八点。离火车出发还有两个半小时。
苏瑾妈妈在收拾行装。因为是夏天,刚洗完澡,所以就穿上了她平时最喜爱的那件淡粉色睡衣。苏瑾爸爸原本给她买过一件同样款式的,只是颜色是红的。苏瑾妈妈就撅着嘴,好像生气一样地对苏瑾爸爸说,这么老土的颜色,你叫我怎么穿啊?二十七岁又不是本命年买什么红色,一点都不浪漫呢!所以,后来就自己买了一件淡粉色的。苏瑾妈妈的头发很长,微卷。部分缠在一起的发丝还没干透,水珠沿着发稍滴落到苏瑾妈妈的睡衣上,小块小块的都可以看见苏瑾妈妈后背的肌肤,更添几分妖娆。沐浴露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熏得跟在苏瑾妈妈后面正忙活着的苏瑾奶奶略微有些难受。
狗儿,你媳妇就要走了,还不快来帮忙收拾东西。苏瑾奶奶从卧室出来对着正在看电视的苏瑾爸爸的背影说。苏瑾爸爸略微回头愣了一下,没有理会。电视的声音开的更大了。也许是因为苏瑾奶奶又叫了苏瑾爸爸的乳名。苏瑾爸爸跟她说了很多次,不要叫他“狗儿”。狗儿,狗儿,你听听,多叫两次还以为是在叫畜生呢!苏瑾爸爸第一次跟苏瑾妈妈约会的时候这样跟苏瑾妈妈说,结果,苏瑾妈妈就笑的像风中的花儿一样——都弯了腰。
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疯狂地播着无聊的广告,有的同一个广告就播了两三次。苏瑾爸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换台。苏瑾就是在这个时候,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把自己的那双粉色小拖鞋放进苏瑾妈妈的蓝色皮箱里的。然后,小心地走开,坐到苏瑾爸爸边上的沙发上,扭头,手放在沙发的后沿,就这样乖巧温顺地趴着。两颗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卧室里面的两个背影转悠。这双拖鞋是苏瑾去年生日的时候嚷着要苏瑾妈妈买的,苏瑾妈妈给她买了裙子,她不喜欢,她说就要拖鞋,而且要跟妈妈衣服颜色一样的拖鞋。后来苏瑾妈妈就给她买了。苏瑾很喜欢,可是,穿了两次就再也没穿了。苏瑾让妈妈给她藏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瑾又把它找出来了。
苏瑾奶奶看到苏瑾妈妈要走,好像很高兴似的。瘦弱的身影跟在淡粉的身影后面搬东挪西地忙活着。不知疲倦。其实,苏瑾奶奶跟苏瑾妈妈的关系并不好呢。当年苏瑾爸爸跟苏瑾妈妈搞对象的时候,苏瑾奶奶是一直反对呢。苏瑾爷爷是同意这桩婚事的。他说,你看看你儿子都快二十六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真不知道你要挑什么,况且人家姑娘比你儿子还要小上六七岁,不嫌弃你儿子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呢。她是哪里配不上你儿子啦!后来,苏瑾奶奶就勉强答应了。小俩口结婚以后,婆媳俩也没少拌嘴。战争持续到两年后苏瑾的出世。使得战况大有改观。苏瑾奶奶主动示好媳妇,还煮甜酒鸡蛋给苏瑾妈妈吃。
苏瑾妈妈要离开的事还得从上半年说起。那时,苏瑾妈妈的一个在广东打工的闺中密友打来电话,说,自己承包了一家规模较小的服装厂的部分工序,让苏瑾妈妈去帮忙,如果划算,还可以和她一起做。苏瑾妈妈当时很高兴,就答应了下来。全家人听了也很高兴。只有苏瑾爸爸若有所思地一句话没说。不到五岁的苏瑾也没说话,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后来苏瑾爷爷病了,这事就给搁了下来,谁也没有再提起。
苏瑾爷爷是在五月去世的。距离苏瑾妈妈的闺中密友打来电话已经有三个月了。苏瑾爷爷去世以后又过了一个月,那个密友的电话又打过来了。问苏瑾妈妈还去不去,不去的话,她就找别人了。苏瑾妈妈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事,怕错过了机会,就答应她一定去,就这几天。
苏瑾爸爸的小餐馆开在县城的一条老街上。虽然人不多,生意不怎么好,但是房租便宜。一年下来,挣个七八万也不是什么难事。小餐馆是在三年前开的。那时候,边上的一些老建筑都开始拆迁重建了,也有还没拆的,苏瑾爸爸租的就是还没有拆的。租期是五年,还有两年到期。也许那时候,这栋建筑也会拆了吧!这条街的店面不多,基本上都是餐馆或是早点之类的。苏瑾爸爸经营的是以面食为主,最有名的就是兰州拉面了,当然不是正宗的。这还是苏瑾爸爸早年在外打工跟一群兰州人学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还用上了。餐馆的前面是一排像苏瑾的腰那么粗的法国梧桐。苏瑾记忆中的童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时侯,爸爸妈妈总是很忙,苏瑾就端棵小凳子在梧桐树下坐着,乖巧温顺地。看陌生的,熟悉的客人吃面,掏钱。一坐就是三年。
苏瑾妈妈从房间里出来,清点行李的时候,苏瑾妈妈发现了那双小小的红拖鞋。是不是没有藏好呢?苏瑾这样想着,撇开头,不去看她。苏瑾妈妈“咦”了下声,没有说话,看了看苏瑾,把鞋拿出来,放到地上。转身,就进房间换衣服去了。苏瑾奶奶帮着苏瑾妈妈忙完就去厨房收拾。苏瑾爸爸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时间对他好象是静止的。苏瑾小心地从沙发上下来,纤细的身影,蹒跚地走到妈妈的蓝色皮箱边上,小心地打开,又把鞋子放进去,看了看,没人发现,就又拉了两件苏瑾妈妈的衣服盖上。然后,满意地回到沙发上。
九点半的时候,苏瑾妈妈从房间里出来。走到苏瑾的前面,把她抱起来,看了很久,然后在苏瑾的额头亲了一下,眼泪就流了下来,落在苏瑾幼小的瞳孔里,然后再流出来。妈妈,别走!苏瑾咬咬妈妈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苏瑾妈妈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并没有回答。走过去,向苏瑾奶奶告别。苏瑾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关掉电视,面无表情地对苏瑾妈妈说,我送你。
苏瑾爸爸去提蓝色皮箱的时候,苏瑾瘦小的身影一摇一摆地走过去,抱着苏瑾妈妈的裤脚。苏瑾妈妈就蹲下来,苏瑾乖,在家要听爸爸和奶奶的话哦,等妈妈挣了钱回来,给苏瑾买好多的新衣服和你喜欢的拖鞋呢,和妈妈衣服颜色一样的拖鞋呢,上面还有会飞的蝴蝶!苏瑾爸爸把拖鞋从皮箱里拿出来,放到苏瑾的手里。拉着苏瑾妈妈就走了。
苏瑾提着那双粉色的拖鞋,上面还有一只美丽的蝴蝶图案。那一刻,蝴蝶仿佛飞了起来,从半开的门缝里飞了出去,飞向遥远的城市……
妈妈!别走!苏瑾轻轻地呢喃。
第二天早晨,苏瑾爸爸准备开门做生意的时候,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吸引了他。新闻说,苏瑾妈妈乘坐的那趟列车,在途中滑出铁轨,截止目前有54人死亡,328受伤,其余的均无大碍。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这一天,电视上反复地播着这条新闻。这一天,苏瑾爸爸没有开门营业。这一天,苏瑾穿着粉色的拖鞋,从餐管楼上房间的窗户看外面的梧桐和陌生的人群。
——那只蝴蝶飞去了哪里?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苏瑾妈妈的电话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日子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苏瑾又重新坐在梧桐树下看童年的日子走过。在时间的缝隙里寻找着,粉色的蝴蝶。
就在一切都快过去的时候,一年后的某天,苏瑾乡下老家的两个邻居从广东打工回来,路过苏瑾爸爸的餐管,就进来吃面,叙叙。聊天当中,其中一个对苏瑾爸爸说,你老婆什么时候去的广东,都不知道呢?苏瑾爸爸突然就来了精神,你见过她?恩,我在火车站买票的时候,看见一个跟你老婆很像的穿着售票员衣服的女人从我边上过去,我叫她,她没理我。后面还有一个穿西装的家伙。我当时就想,这女人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吧……另一个人意识到什么,就打了个圆场,你看错了也不一定,况且你也说了只是长的像而已。这么一说,刚才说话的那个也有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苏瑾爸爸就说,恩,看错了呢!她在去广东的当天就出事故死了呢。
苏瑾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们刚好聊到这里。苏瑾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叫了一声叔叔好,就走出了餐管的大门,脚上穿着那双有蝴蝶图案的粉色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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