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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我的一些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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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些碎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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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6 07: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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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16 编辑

  写在前边:
  
  过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可他们并没有消失。
  
  碎片一):童年
  
  1
  
  我生在北京,因为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可我并不在北京长大。母亲是个纺织工人要三班倒,父亲是个干部,一辈子都在出差,有一天姥姥(南方人叫外婆)到北京来看母亲,母亲上班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父亲和一岁的我。姥姥只说一句话:”我抱走他吧!”,姥姥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天津人大多如此)就这样我被她弄到了120公里以外的天津。
  
  小的时候我有严重的软骨病,(现在也没好,比如看见谁比我横还是哆嗦)当别的孩子都满街跑的时候,我却让人背着,背着我的就是姥姥。我在她的背上很自卑,我以为我一辈子只能趴在这蓝色的后背上(那个时候姥姥老穿这一件蓝色的上衣),她不停的给我吃钙片,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钙片的滋味,钙片是甜的可是很难吃。也许是钙片的功劳,也许是姥姥经常背着我上街,因为她认定太阳对软骨病有疗效,我终于脱离了她的后背。
  
  在上学之前我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并能计算一百一内的加减法,这不是我是什么神童,完全是软骨病的结果,因为我不能上街,不能出去玩,姥姥有个很怪的毛病就是爱看书,我现在还记得她看书的样子,她总是躺着看书。那个时候街上有推着车子租赁小人书的(连环画),一本二分钱,她就给我租几本让我看。我只看图画并不认得字,可我能看懂,或者大体能看懂,我觉得小人书是个很高明的东西,比现在有些故弄玄虚的书好看的多。我当时并不知道那画页下面的字就是说那画中的事,但我希望知道那字说的是什么,这样姥姥就成了我第一任的老师。
  
  姥姥住的是个大杂院,一个院子里有五户人家,房子据说过去是日本人的库房,后来就成了贫民窟。我虽然讨厌日本人,可是我很佩服日本人做的东西。比如这房子,上面没有瓦是青灰的顶子,地板是空的,有两层为的是防潮,房子做的很地道,我不记得它什么时候漏过雨。为了防止墙壁返潮,墙围子是洋灰抹成的,有一米多高,在它和上面白色的墙灰的交界处是一条紫红色的木条。这个洋灰抹成的墙围子就是我的黑板。姥姥用石笔在上面教我写字,我就是这么在没上学之前就认识字的。
  
  很多年以后我妈曾经跟我说:”你白费了你姥姥的辛苦,那么早就认识了字可现在居然一事无成,是个废物!”
  
  说起姥姥的认字也很怪,她居然一天学也没上过。她的认字是姥爷教的。姥爷是个高中生,过去在邮局工作,因为有文化又懂点外语就给天津的外国租界送信。有一年我看到抽屉里有姥姥保存的姥爷上中学的作业本,知道姥爷上的学校叫“福轮中学”,是个铁路上的子弟小学,校址就在现在的山海关。那个作业本是个语文作业本,上面居然有老舍的批改文字,我问了姥姥才知道,老舍那个时候在“福轮中学”当语文老师,姥爷是他的学生。
  
  那个作业本后来不知道弄到哪去了,如果留到现在应该是文物了吧?
  
  姥爷闲暇的时候就教姥姥认字,也是用石笔教她,不过是写在地上。后来姥爷一次在给外国人送完了信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城门要关了,天下着大雨,他急忙地往城里跑,守门的日本兵不让进,用枪托子打了他几下,他回来就病倒了,在炕上躺了半年就死了,年仅二十八岁。我现在很怀疑姥爷会是这么脆弱,几枪托子就要了他的命?我曾经问过姥姥,她的回答是,那是又气又怕,积成了病。
  
  这半年之内姥姥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治病,姥爷死了只给她留下五个孩子和一间四角旮旯都是空的破房子。姥姥多年以后从来不让卖破烂,也从来不提当铺,因为是伤了心。好像冥冥之中姥爷就有预感,他教会了姥姥认字,这成了姥姥以后度过寂寞和艰苦日子唯一的一项消遣。我以为这是姥姥认字唯一的理由,当然是我自己的解释,她是从不说的。
  
  姥姥还有一个怪毛病就是不让说拉肚子,得了这个病不让说。我很奇怪曾经问过舅母,为什么姥姥不让说拉肚子呢?原来,姥姥的五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得了拉肚子死的,而且都在同一年。那正是日本时期,日本人很怕这个病,凡是拉肚子的都认为是霍乱,就一定要烧掉。那个时候实行的是“保甲制度”,一个院子就是一个甲,有保长,谁家的人拉肚子必须要上报,否则会遭到严厉的处置,而且会连累其他的人。所以当姥姥的孩子得了这个病的时候,院子里的人是不敢瞒的,两个先死的孩子让人拉走了去焚化,最让她伤心的是,一个还没有死,日本人就让她抱着这个还没咽气的孩子去了焚化场,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被烧掉。从此她再也不许别人提拉肚子这个毛病。
  
  姥姥很疼我,按照舅母的话说,因为我长的挺像那个被活着就火化的孩子。我听了以后脊梁都在发抖。姥姥的五个孩子里只剩下了我的母亲和舅舅两个人。
  
  2
  
  好像是为了补偿我过去的寂寞一样,等我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的时候,我拼命的淘气,以至于淘到一些家长不要他们的孩子跟我在一起的地步。我小时候皮肤很白,这不单是遗传,也可能是过去总是闷在屋子里的原因,被人给我起个外号叫“三白”,我在家里排行并不是老三,这样起是因为有一种西瓜的品种叫这个名字,那种西瓜皮是白色的,瓤乃至西瓜子都是白色的,切开一看就像一个没有熟的生瓜,可是异常的甜,多少年后我在北京找遍了这种西瓜,也没觅寻到踪影,我想那西瓜可能是绝种了。
  
  有个电影叫《小兵张嘎》,其中有个情节是嘎子为了报复胖墩儿,爬上房子堵了他们家的烟囱,这个电影我在二年级的时候看的,看了以后我觉得嘎子这个行为应该算我徒弟,我早就做过这样的事。我说过,我们住的是库房改建的房子,那顶子是青灰的,非常的光滑。这条胡同里几乎所有的房子我都爬上去过。每家的房顶上都有一个五十公分高,四面约三十公分宽的烟囱。我没想报复谁,我拿很多旧报纸去把烟囱堵上,然后在房檐的边上看看会是什么结果。当然那个被堵的人家屋子里就会烟雾缭绕,咳嗽着跑了出来,跟胖墩儿和他爹的结果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家跟我并没有仇恨。
  
  终于有一天,我的事情败露了,我堵了我们院子最里面一家的烟囱,那家只有一个女人,我管她叫姨,这个称呼在天津很特殊,因为小孩子称呼女人都是大娘,或者前边冠以姓氏,比如张娘,李娘等等,可是我叫姨的这个女人和我妈妈原来是同事,他们都是天津北洋纱厂里的工人,两个人在一个班,又是同事又是街坊,关系异常的亲密。后来北京成立纺织厂时,从天津,上海,青岛调去很多纺织工人,我母亲就是那个时候调去北京的,而姨没有调去。
  
  姨是个漂亮女人,是那种男人眼神停留时间最长的女人。除了上班以外她总是一个人在家。她的丈夫在外地,不经常回来,为什么在外地,为什么不经常回来我也不知道。姨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全院子的事她都爱管。院子里的人都有点怕她。这次我堵了她家的烟囱偏巧就让她发现了我探在房檐前的小脑袋。姨愤怒的说:”小挨刀的(天津骂人的话),你给我下来,看我不告诉你姥姥去!”
  
  我飞快的从后房檐溜走了,但是没敢回家,因为姥姥不管谁告我的状,从来不问缘由,就是一通打。她打人有一个专用工具,一把做活用的尺子,长度是一尺黑紫色。现在想来应该是个檀木做的。尺子很精致,上面的刻度都是用细黄铜丝嵌进去的,光闪闪的。尺子的一边很薄,薄到可以裁纸,一边很厚,那薄的一边是裁布料做衣服的时候用画粉画线用的。尺子的用途除了做衣服以外就是姥姥的家法,而且只归我一个人享用,我舅舅的孩子们就从没尝过它的滋味。
  
  姥姥打人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随手打一下两下完事,而是非常的正规,正规的就像举行一个仪式。她会坐在炕沿上说:”把尺板子拿出来,你上炕!”这个尺板子就放在一个柜子的抽屉里,那里还有剪刀和针线一类。叫我上炕就是要趴好了等着她打。那个滋味是相当的难受,想想自己亲自去拿那个就要落在屁股上的尺板子是什么心情?拿过尺子递给她,自己脱了鞋爬在炕上,这时,时间好像就停止了,我觉得比挨打还难熬。
  
  接下来就是她清算我的罪恶,一边说一边打,打的时间长短完全看我犯的错误的内容多少。就这样喊一句打一下,有点像劳动号子的味道。我开始会拼命的哭,因为后来时间长了,我就从不哭了。打完了我会从姥姥的手里拿过尺子再放回抽屉里。那个时候我会长长的出一口气,就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一样。
  
  这次堵烟囱的结果我是料到了的,我会有一顿好打,可能是挨打太多了,我总觉得这也是我的任务,有几天没干这个活连我自己都奇怪。天快黑了的时候我回了家,果然姥姥坐在炕上,从舅母的表情上看,我知道姥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是说姨去告了状,因为舅母一脸的得意没藏住。在家里,除了姥姥以外,谁也不能碰我一个手指头,甚至不能训斥我,这是姥姥的规定。舅母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在家里的恶作剧的对象基本上就是她。我会把一把笤帚放在门的上面,等着她进来推门的时候砸在她的脑袋上。我还会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把她的两只鞋带系在一起,完全是死疙瘩,然后大喊:“舅妈,水开了”。她就会糊里糊涂的穿上鞋往外跑,因为鞋带系在了一起,她不是穿不上鞋,就是拌一个大跟头。以致她后来穿鞋的时候总要先看看鞋带,进屋子的时候要抬头看看门框上有没有扫帚。
  
  我还会在吃晚饭的时候跑出去,那样姥姥就会让她去找我,我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着她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的样子,等她喊的嗓子发哑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溜回家里,那样姥姥就会数落她:”这么大个人,连孩子都找不到。”所以我挨打的时候,只要她在家就会掩饰不住的高兴,我就是从这个表情里判断出这次我又要挨打的。
  
  果然,姥姥又命令我去拿尺子,一切跟从前没有任何两样,尺子啪啪的抽在我的屁股上,还有姥姥的“劳动号子”,我咬着牙挺着,我不听她说什么,因为我比她还清楚我做了什么。姥姥越打越生气,看起来好像不准备马上就收手,我觉得这次要挺一段时间了,心里发起愁来。
  
  正在这个当口,姨走了进来,进了门就喊:”大娘,孩子哪有不淘气的,我不是因为他堵了烟囱才告他的状,我是怕他从房子上轱辘下来,你打两下就得了,打坏了您跟我姐姐怎么交待?”姥姥停了手,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说:”打死他也不能让他祸害别人,看他长不长记性!”。
  
  那个时候我很恨姨,我觉得她很虚伪,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她为什么要告我的状呢?谁知道,这个叫我恨的女人后来竟然做了我的干妈。
  
  3
  
  一切都过去了,姥姥打完了我给姨沏上了茶,二人有说有笑,好像刚才根本就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我从炕上爬下来,这回是我印象里打的最重的一次,我的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后来姥姥回忆说,她晚上趁我睡着了看了看我的屁股,心疼的直掉眼泪。那个尺板子最后也没了去向,我一直就寻找它,我想把它收藏起来留个纪念。我后来问舅母,那个尺板子弄哪去了呢,她说,自从你回了北京,你姥姥就把它收了起来,连做活也不再用它了。
  
  那次以后我痛恨姨很久时间,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扭过头去,她好像很在意我这样,一次一次的跟我套近乎,结果我当然不理,我总想着哪天再找个机会报复她一下,我设想趁着她上班的时候在她家的门口挖以个坑,用木条或者树枝搭在坑口,上面盖上草席或者塑料布,然后在铺上土,这样的陷阱我挖过,很有用,门口的很多孩子都中过我的埋伏。
  
  我备齐了所有要用的东西,只等她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动手。
  
  说来也巧,姨好像是故意的不让我的计划得逞,她那几天一直就躲在家里不去上班,我疑心是我的计划暴露了,我仔细的想着我跟谁说过,对,前院的小三儿,我的塑料布就是从他那找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小三儿赌咒发誓的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盘问完了小三儿的那个晚上,我回家闻到一股虾米皮面汤的香味,那可真香,我觉得今天我有好吃的了,尽管虾米皮很便宜,但是那个时候还不是能天天的吃。我打开锅盖闻着,姥姥在旁边说:”闻什么?”说完她盛了一碗端给我说:”你姨病了,你给她把这面汤端过去!”
  
  这对我来说真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我说:”太烫了,
  
  我端不住,叫我舅妈端过去吧!”
  
  “叫她去我问你干什么?你堵了她的烟囱就算完了?”姥姥坚持的说。我端过面汤朝院子里面走去,姨的家里黑着灯,我心里想,她最好不在家,我就好回复姥姥,我从心里恨她,我怎么还给端面汤,我巴不得她病了呢。
  
  “进来,站门口干什么?”屋子里传出了姨的声音,接着灯也亮了。我走了进去放下碗就要走。
  
  “等等,你姥姥就这样让你给我送面汤的?你坐那,等我吃完了你还得把碗端回去呢。”
  
  我在灯下看着姨,看起来她真的病了,脸色苍白,原来好看的脸现在一脸的疲惫。头发也松散的挡在眼前。我有点可怜她了,好像也不那么恨了。
  
  她坐起身来说:”你给我到外边厨房里拿双筷子来,我不能用手抓着吃呀?”我服从了她的话找来了筷子递给她。
  
  姨坐起来端起碗轻轻的喝了一点汤,看的出来她没有力气吃,她把碗放下说:”小兔崽子,你堵了我的烟囱你还有理了?你怎么不理我?”
  
  我对这样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看着房顶不说话。“别说你姥姥打你,就是我打你你也活该,你妈都不敢说什么你信不信?”
  
  我觉得她得寸进尺的话很难听。
  
  “我还告诉你,再惹我我就不用你姥姥动手了,我就收拾你,小兔崽子!”
  
  看来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和面汤上,她好像早就计划好了训斥我。
  
  她勉强的又喝了几口汤说:“你过来,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我能吃了你!”
  
  我十分不情愿的走了过去,她一把把我搂过去说:”我听你姥姥说了,你的屁股打烂了是吗?都是我不好,都怨我,我哪知道你姥姥打你这么狠,看来你是淘气出了圈儿了。”
  
  说完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用手摸着我的头,我感到那手很柔软,她的脸很烫,有点象那碗面汤。她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知道那是一种叫“万紫千红”的雪花膏的味道。
  
  待了一会,我端着几乎原封不动的面汤走出了她的家门,我把面汤端回家,走到大门口把我藏在过道门框上的陷阱材料统统的扔掉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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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2-16 09:29 |只看该作者
淘小子真出好的~~
这些碎片多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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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2-16 10:58 |只看该作者
{:soso_e121:}很好看,听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也得过软骨病,也是很久都学不会走路,还有头发也没有,是靠左邻右舍煲的骨头汤,给补回来的,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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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2-16 11:16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字心仪已久,能在六星视点看到,是我和众位版友的荣幸!{: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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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2-16 16: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大尾巴鹰 于 2013-2-16 17:06 编辑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传记呢?如果说写传记,在中国怕是非有资格的人不能够,可是不牵涉我自己我还觉得欠缺了很多。
这个东西大概是写于2006年,只写到上中学就不写了,因为我觉得写的太多也不好。因为必定有很多真人真事在里面,特别是很多人还活着。既然他们也走进了我的文字里,这就一定要征求他们的同意。
还是那句话,过去的已经一去不复返,可是他们并没有消失,他们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之所以把他们叫碎片,完全是因为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完整了,可是我发现,那些还残存的东西正好是最能代表我的记忆价值的东西,所以我管他叫我的一些碎片。
我们的文字不可能流芳千古,即使是那些流芳千古文字的作者,大概最初也不是这么想的,或者是他们没料到的。
可是,如果我们用文字来纪念我们的亲人、朋友和那些最触动我们的东西,这文字我觉得就有意义了,起码对自己来说。
再次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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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2-16 17:02 |只看该作者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6 16:43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 ...

每个人都有记忆的碎片,零零散散,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历史{:soso_e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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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2-16 21:12 |只看该作者
{:soso_e179:}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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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2-16 21:12 |只看该作者
{:soso_e179:}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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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2-16 22:23 |只看该作者
真实的故事,昨天看到好几处很感动,那个岁月留下的东西那么纯粹,值得珍惜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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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2-17 07:1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33 编辑

  4
  
  尽管我认识字早,尽管我后来偷看姥姥的书,可是文化始终就没有影响到我的素质,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我的素质一直就没得到提高,恶作剧和淘气始终就像一块骨头吸引狗一样的吸引我,在一年级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是全年级有了名的淘猴,我的陷阱在学校里大行其道,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曾经在我的陷阱里纷纷落马。更要命的是很多人效仿我,挖了无数的陷阱,我的陷阱也做的越来越高明,有一次竟然把我自己掉了进去。陷阱已经不单是个土坑,里面还会放上水。
  
  我的班主任是个教算数的老师,她的名字和前女排的二传手张蓉芳同名,所以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虽然她的名字很女性,可是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女性的特征。她喜欢穿男式的上衣,从来不穿裙子而总是一条长裤子,头发很短,总之像个男人。她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我们班的数学课从来没有人敢捣乱。这让我很郁闷,因为我早就想找个老师闹一把,让班里的人看看我的本事,可是张蓉芳让我望而却步。
  
  于是我把眼光放在另外一个教语文的老师身上,这个老师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姓王。和张蓉芳相反,王老师却是个女人味十足的老师,她的软弱经常被学生气哭了,她会当着学生的面哭,哭的声泪俱下,这正好就是我的目标。我的把戏没有什么新鲜的,比如在门的上方放东西,只不过是把笤帚换成了脸盆,脸盆上还要放半盆水,这个恶作剧让我们班里不少的同学吃了亏,他们也像舅母一样,进门前如果看见门是半开的,他们就会很小心,最后干脆就是先用脚踹一下再进来。这点让王老师很奇怪,她问我们班的同学为什么不用手开门?
  
  终于有一天,王老师用自己的遭遇找到了答案。那天她走进教室,一盆水连盆带水的掉在了她的脑袋上,全班哄堂大笑,王老师捂着脸哭着跑回了办公室。整整一节课她也没来,班里的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好。很快我就被揪了出来,并在全年级做了一个星期的检查。还有姥姥的尺板子。
  
  我还会用橡皮筋做好弹弓,这个弹弓很简单,就是把橡皮筋套在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用纸叠成很硬的子弹套在皮筋上,在老师转身写黑板的时候把子弹射出去,当然了,要是张老师,我的目标会改成其他的同学。由于很多人效仿我的弹弓,所以被射中者很难猜出谁是射手。这个弹弓很隐蔽,即使发现的子弹的射出的方向,我可以很快的把皮筋藏起来,没人能找到证据。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就很勉强,是姥姥的尺板子让我维持在及格线上,我从来不认为考一百分很光荣,我的表妹就是一个例子,她是我舅舅的大女儿,只比我小四个月,所以她和我一个班。她的成绩门门都是一百分,这个成绩能保持到后来到北京上中学。再后来去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我觉得一百分会把人变得刻板和呆滞。我只要及格过关就行,并且在我按部就班的上完了初中以后就再也没踏进过学校的大门。后来在填表格学历一栏里,我写上初中常常引来异样的眼光,因为在这个时候,初中简直就是文盲的代名词。
  
  5
  
  说到书我前边交待过,我既不是出身于书香门弟,家里也没有文化人。我和姥姥看书的缘由都很偶然,目的却是一个就是解闷。姥姥二十六岁守寡养活剩下的两个孩子,给人缝穷(就是给人家做衣服针线活等)度日,舅舅和母亲没上过学,舅舅捡破烂,母亲则在十二岁的时候到了当时日本人开的北洋纱厂当童工,应该说这样的出身是标准的城市贫民。说起我爹来更是没逃出穷字,他只不过是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庄稼汉,十七岁的时候跑出家门当了八路,据说还是土八路。父亲说是一个叫王瞎子的独眼龙把他引上了革命的道路。
  
  后来,他所在的土八路的队伍被日本人几乎打的全军覆没,独眼龙也在这个时候光荣的牺牲了,有关我父亲的碎片我以后会写。上级把剩下的人送到了正规军。再后来就到了关外跟了林彪的四野,当四野打到天津的时候,他被留了下来成了天津的接收人员,总而言之一家子都是穷人。
  
  我的软骨病厉害的时候坐在床上,那个时候是认真的看书打发时间的,可是那个时候认的字不多,只看小人书。后来认字多了,腿却能跑了,看书的时间就不多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做了。但是,书这个东西很怪,只要你看了,你就忘不了。所以我还会抽出淘气之余的时间去看,姥姥也鼓励我看,这倒不是她望子成龙,因为她觉得如果看书能让我少惹事的话,为什么不呢?
  
  姥姥的书是借的,很少有买的,她借来的书都包在一个包袱皮里放在柜子里,那个柜子下面的抽屉里就放着尺板子。她不让我去看那个包袱皮里的书,可是我很好奇,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书。姥姥会给我找书看,我记得我第一本书看的是《吕梁山英雄传》,我只知道那里有个牛大水,其他的情节我都忘了。在小人书里,《三国演义》是我最喜欢看的,这套书是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有几十位画家画成的,其中我比较喜欢刘锡永和汪玉山,还有一套《水浒传》画家是任率英,画的相当的不错,连环画是艺术品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在现代风格里的连环画里,我喜欢贺友直,他的《山乡巨变》我到现在记忆犹新。所谓上述说的这几套小人书,如果是第一版已经很值钱了。
  
  关于小说,姥姥为我选择的都是革命故事,看完了《吕梁山英雄传》她又给我找来了《红旗谱》、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畔》等等,反正都是这一类的小说。我记得有一本书叫《归家》,作者已经忘记了,应该是三十年代的作家,鲁迅好像还提到过他。内容是爱情的,但很隐晦,那里的气氛总让我感觉天都是阴的。但是正是这本小说让我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情感这个东西,尽管很模糊。
  
  第一本外国小说是苏联的《青年近卫军》我现在还记得法捷耶夫说的姑娘嘴里有牛奶的气味,关于《青年近卫军》我只记得这句话了。后来看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对冬妮娅是神往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后来我有个体会,小说人物的魅力在于读者的想象,这个美不是具象的。比如冬妮娅,我不能想象出来长的什么样,可我好像就知道了她的模样,那本书是代插图的,这让我很反感,因为那里画的冬妮娅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反而破坏了我的美感,我有的时候很讨厌带插图的小说,仅管那本书的插图画的不错。
  
  冬妮娅让我开始留神我周围的异性孩子,在这以前我跟本就没有性别的感受。唯一跟在我身后的是我的妹妹,那个得一百分的表妹,因为上学的时候她给我拿着书包,放学的时候她负责把我的书包拿回家去,我则早已无影无踪了。
  
  姥姥的包袱是个迷,我的好奇心让我几乎每天都看一眼那柜子,我总想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书,为什么她不让我看?机会总是等来的,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一个星期天,姥姥出去串门了,我终于打开了那个柜子揭开了包袱皮,十几本很旧的,厚厚的书躺在那,当时的心在怦怦的跳,这倒不仅仅是对揭开这个谜底的渴望,因为她老人家曾经反复的嘱咐过我,不许动那里的书,如果违反,板子伺候!
  
  6
  
  我写这些碎片的时候有时候有点疑惑,我的本意是想把碎片放在那就行了,可是我在粘贴,粘在我以为适当的位置,这样它最后就能形成一种形状或者叫整体,这样很蠢,因为它既然从原来的整体上脱离了,那就是说它不愿意或者这世道就不允许它再在回到原来的位置,即使我把它恢复了,它也再不是从前了,如果我无意中创造了一个新的整体形状,我很冤枉,因为我没有这个打算。为什么我要复原它呢?比如我的原本的意思是要说我的朋友大老郭,可是现在一直就让他躲在那看着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想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三白,老子什么时候让你给我树碑立传了,即使我有这个愿望,我能指望你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你既然舔着脸写了,怎么到现在除了题目一个字都没提我,下回喝酒我灌死你丫挺的!”
  
  我象个女人一样,在找要找的东西的同时,翻出了许多本来没想找的,现在我停留在这些没用的东西跟前回忆着它的原来面目,大老郭一定着急了,我有点害怕,因为对于大老郭我除了想找他,同时也很怕他,这是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造成的恐怖,可是没办法,既然这些碎片都摆在这,还有很多也露出了头,我怎么能一股脑的再把它们放回去呢,我不能自给否定自己。
  
  打开姥姥的包袱那一瞬间我的感觉是很激动,惦记这个包袱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我顺手就拿起了第一本,这是一本表面是牛皮纸包着的皮的书,牛皮纸因为被人抚摸的多了毛茸茸的。书脊上贴着一个方寸大的小白条,写着号码,这号码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也许是书的编号吧。我翻开它,书皮的背后有一个纸糊的小口袋,里面放着一个卡片,上面是借书的日期和归还的日期,再往下看,书的第一页四周有一圈花纹的图案,中间的上方用楷书写着《警世恒言》四个字,所有这些都是棕色的,让这本书感觉更陈旧,陈旧就叫人感觉秘密,我当时就这样感觉的。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名字显得太难懂了,我能把这几个字认全就很不容易了,或者这几个字要是不在这本神秘的书上,或者单独拿来让我认,我会认得,但是和书的总体印象合起来,这几个字越发显得难懂。看了看书的作者叫冯梦龙,如果是现在,你不知道这个人,在网上搜索一下就可以了,可那个时候,你要是对什么东西陌生,你没地方知道去。
  
  接着翻开下一页,看到了很多故事的目录,(我是现在知道那叫目录,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赵大郎千里送京娘。”这里说的赵大郎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一个无赖。赵匡胤的无赖需要史学家去证明,他们一直就没闲着证明这点,可是这个故事他好像并不无赖,我记得说的是他送一个素不相识的叫京娘的女人回家,送了一千多里地。路上吃和住宿他没有任何邪念,有点像古代的柳下惠。故事的中心意思就是这个,后来好像是送回家了,那女人的父母很感激他,要把女儿嫁给他,他没答应,那个女人就自杀了。故事有几千字,我看着连气都没喘,这不是因为这故事吸引了,因为我还没看懂,在我那个时候的阅历来讲,送个人回家真的不值得炫耀,不答应娶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不置于自杀,总之都是问号,我没喘气是怕我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看了这个故事我就想,这个时间只够我把这些书的谜揭开就行了,我真的没时间干别的。我放下了这本书去看其他的书,只是看书名,我现在能想起来的有《儒林外史》、《封神演义》、《雍正剑侠图》、《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永庆升平》……。
  
  我把书放了回去,可是难题来了,我怎么把这个包袱系好了,别说我故弄玄虚,包袱系的很内行需要我姥姥这样年龄的女人,起码是我舅母这样年龄的女人,我系的一定就会露了马脚,而露马脚的后果就是给那个放在柜子抽屉里的尺板子找活干了。
  
  就在这个时候,舅母走进来,舅母对我的态度是冷静的看着,因为她拿我没办法,只要姥姥不在家的时候,我做什么她都是看着,我觉得她有的时候甚至想我最好是惹祸才好。现在她看见我打开了这个包袱一句话也没说,我觉得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因为我明显是在闯祸了。我让她把包袱给我系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照我说的做了,我仔细的看着她系这个包袱,我不放心她是否能系成原来的样子,结果是满意的,和我刚看到的包袱一样。
  
  “你姥姥不让你动,你动了她知道了就得打你。”舅母系完了包袱说。
  
  我听着没说话,我听不出她这些话里有为我担心的意思,可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虽然赵大郎的故事没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想如果这里都是赵大郎,我对这包袱就很失望,赵大郎真的没什么可看的,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赵大郎这么没的可看,姥姥为什么不让我看呢?这说明这里一定有的可看,只是我不敢再耽误了,时间是有限的。我想后来我看了很多旧式的小说,也就是章回本的,和这次好奇有很大的关系,假如当初姥姥不是那么坚持的不让我看,就摆在那,我不经意的翻开,就看到了赵大郎赵匡胤,我会一辈子不看这样的小说。
  
  这让我想起了我学过的很多没用的东西,大都是在这种心情下学成的,比如开车。我进汽车厂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对汽车没兴趣,虽然这个厂子就是造汽车的。那个时候进工厂很光荣,我以为工人就应该是开车床的,那才叫工人。后来班组里有几个年轻人总是偷开厂子里的成品车,那个时候,刚刚组装出来的新车就成堆的放在总装车间的门口,钥匙就在方下点火开关下插着。可厂子里有规定,任何擅自开车的人都会受到处分。所以偷开车的人大都选择在上夜班的时候。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先是坐在车里,然后打开点火开关,别说是开车,就是那股子新车的味道也足够刺激的。我记得好像只有两个夜班的时间,我只开了两次就把车子从原来的位置开走了。那滋味和我看到姥姥的包袱一样的刺激。后来会开了,兴趣也逐渐的小了,特别是在开的时候还要留神检查人员,抓住了就麻烦了。
  
  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偷学的刺激,让我一辈子没离开过车,直到现在我仍然以开车为营生养家糊口。不过我有个体会,偷着学的东西总是很快。多少年后,我看到那些上驾校学开车,好几次都没考下来,我真觉得这就是没做贼的缘故。如果驾校创造一个做贼的氛围,及格率应该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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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07:13 |只看该作者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16 17:02
每个人都有记忆的碎片,零零散散,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历史

不错,不过这是我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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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07:14 |只看该作者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2-16 21:12
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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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07:14 |只看该作者
芥末 发表于 2013-2-16 22:23
真实的故事,昨天看到好几处很感动,那个岁月留下的东西那么纯粹,值得珍惜留恋!

对,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每个人的过去无论是苦乐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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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11:38 |只看该作者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6 16:43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 ...



       相较于那些似乎很有资格的人写的自传,我喜欢看大鹰的这篇,因为那里面有许多能够引起共鸣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我的某些“碎片”。

       我曾经在洛阳凯凯的文字后面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能只有在那些年代,所有的青春都颇为相似,想想心里都有一种温暖的钝痛感。”

       我也曾在给曾经思汉的小说《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写的评中写下这样的话:“我就是这样,在这种不疾不徐、不紧不乱的文字中,仿佛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耳朵听来的一位女士讲述的人生感受而非爱情故事,脑际中浮现出白云飘飘、百聊无赖,既慢慢悠悠又转瞬即逝的青春时光,以及,那些不知所踪的姑娘……”

   不同的年代、相似的场景,留下了一些相同的印记。人有时真的很奇怪,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生活如何演绎,总能在千差万别的的人生当中找到一些相同的元素。这也许就是文字能够产生动人之处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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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12:31 |只看该作者
厚积薄发的文字。 说是记忆的碎片,却可成个人成长及时代的一个完整的拼图。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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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7 18:58 |只看该作者
哈哈~~乐死我了~~{:soso_e113:}
恶搞老师那一段儿,估计现如今60后70后的男人们都有深刻同感!

这写得,妙趣横生~许多京味儿语言都蹦出来了~~

您那偷窥姥姥书那一节,快赶上囊萤映雪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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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8 06:3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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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的时候,找家长是隔三差五,罚站写检查是家常便饭,那个时候是我姥姥尺板子使用率最高的时候,由于使用的次数太频繁,她把让我自己拿这个程序都简化了,早早的就预备在手边,只等我进门。
  
  后来到天津去看我年老的舅母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就你那个时候的淘气劲,我在你以前没见过,在你以后也没见过。”
  
  好像是二年级期末或者是三年级年初,文革开始了。在我的印象里,文革好像是从我舅舅拿回一张对开的印着铅字的纸开始的。我现在还记得那个题目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就是我们后来熟知的“十六条”,因为那上面有十六条款项的决定。舅舅拿来贴在了墙上,由于很大,几乎占了半个墙面。那天贴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过年的感觉,因为每逢过年的时候,家里就贴年画,杨柳青的年画,上面有很多眉心上涂着一个圆圆的红点的胖娃娃。而贴年画的事就是舅舅的任务。
  
  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来形容文革一点也不夸张,街上包括胡同里的墙上花花绿绿的贴满了大字报,一律是用毛笔写的,据说有很多书法家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就的,比如书法家魏长青。
  
  每个人都要有改变,我舅舅就从一顶蓝色的呢子帽子改成了绿军帽,姥姥和胡同里其它的老太太也把脑袋后面的发髻剪掉,一律是短发。姥姥剪掉发髻以后一直就照镜子,因为她没信心出门,我倒觉得挺好看,她年轻了。
  
  姥姥识文断字就被调到居委会,每天念报纸和语录的工作就成了她的主要任务,大概是因为出身穷苦,表现出色,最后还成了居委会的主任。当然那个时候叫街道革命委员会。
  
  主任同志很忙,整天在街道工作,家里自然就没了管束,更让我高兴的是,学校也停了课,我从早晨爬起来就是疯跑,一直到天黑才回家,街上热闹,街上的事新鲜,我那个时候的范围已经不局限于胡同和眼前的大街,而是满世界的跑。我看过海河广场的武斗场面,很多人坐着卡车或者一种三个轮子的汽车,头上戴着藤制的安全帽,后背背着大刀片或者手持木棍,相互大打出手。无数这种装备的人占领了学校的楼房,机关的大楼。我看过贵阳路教堂的批斗修女的大会,那写修女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斗她们的人用一种用橡胶轮胎里胶线拧成的鞭子,鞭子头上还栓着一个柳叶型的铁片,一鞭子下去,黑色的衣服就是一个口子,露出鲜红的血肉。
  
  教堂里的石膏神像都被红卫兵扔了出来,他们是从教堂高高的窗户里往外扔,掉在地上成了碎片,我就捡这样的东西拿回家来往墙上乱画,虽然写大字报的有练成书法家的,可我并没成为画家。
  
  有一次我走到了南开大学的墙外边,大概是图书馆的楼下,发现堆了山一样的书,显然书被从里面扔出来的。那书装帧的都很漂亮,最让我觉得有吸引力的是,有些书的纸张很好,硬而且光滑,这正好是我做弹弓子弹最好的材料。那个时候我的弹弓已经改进成为用铁丝做成的手枪,手枪的前头是个弹弓的支架用以栓住橡皮筋,把子弹套在橡皮筋上拉到后面的一个凸起部分卡住,突起部分的下面是一根铁丝做的扳机,用手勾住扳机顶起套在凸起部分上的橡皮筋就能发射,我还把枪把栓上一根红绸子别在腰里,我就这样带着”手枪”奔跑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里。
  
  我捡回几本我认为纸张适用的书抱回了家放在了床底下,感觉收获不小,我还决定明天动员小三儿之流一起去,多弄回一些,这样我们做子弹的材料就不发愁了。可是这个秘密被去床底下拿煤球的舅母发现了,很快的报告了姥姥,姥姥吓得赶紧用一个布口袋装进了那些书,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扔了出去,我知道了以后还去找过,可是没找到,看来她扔这些书跑了不少路,扔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次她没打我,只是告诉我,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许往家里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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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个时候总是以为,外边的世界在动荡,我的家和我住的地方还会老样子,因为那是我休息的地方,我跑累了,家里有一张温暖的床,我想和谁说说我的见闻,胡同里永远有听众,我淘气了,还有一个尺板子等着我,这个时候想起它来也温暖,直到有一天情况不如我想的那样了。
  
  在说这个之前我必须要介绍一下我的街坊们,我重点介绍我的院子里住的,其它的就不说了,因为我够罗嗦的了。
  
  我住的大杂院最里面的一家就是我干妈(我堵烟囱的那个女人,关于她为什么成了我的干妈我会以后在介绍她,提到她我还是想说一句多余的话,我爱干妈胜过母亲)第二家是一个姓卢的,男人是一个聋子,令人特奇怪的是,他是一个八级的汽车修理工,他一个人养活八口人,一个母亲,还有媳妇和五个孩子。第三家就是一个姓米的人,他是个自由职业者,专业是焊洋铁壶的,此人膘肥体壮,有一儿一女,老婆是商店的售货员,他老婆很奇怪,只要在家就不停的洗,门口的水管子就让她一个人霸占了,后来我懂得多了一点才知道,那就是洁癖症。
  
  和他隔壁的就是我的姥姥家,挨着门口的是一家姓左的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生活,花白的头发,大概有五十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向个文化人,院子里的人都管她叫左太太。
  
  文革的瘟疫从大街上传到胡同里,也传到了我姥姥的院子,第一个变化就从左太太开始。原来左太太是个日本人,名字叫佐佐木,日本战败的时候她被她的同胞丢在了天津,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后来一个拉三轮的人收留了她并娶她为妻,她和丈夫生了一儿一女,也把自己的姓氏改称了姓左。左这个姓是汉姓,中国人有姓这个的,特别是天津有很多这样的姓,例如著名足球运动员左树声。
  
  文革以前左太太的丈夫就死了,我都没有见过他,他的一儿一女那个时候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儿子是老大已经结了婚,小女人我记得叫篮子,是个商店的售货员,跟那个姓米的老婆是一个商店。
  
  左太太为人和善,而且她还粗通医道,街坊乃至胡同里的人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找过她,现在想起来,左太太是日本人我应该早就知道,因为她见了谁都点头打招呼,那态度谦和的不得了,我想她是把鞠躬改成了点头了。左太太是好人,全院子的人全胡同里的人公认。
  
  就是在我看修女挨斗的那天,回到家里,走到院子门口看见了很多的大字报,门口站着很多的人,大字报上写着“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其中“佐佐木”的名字上还画了一个红叉。我并没有介意这个“佐佐木”,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佐佐木是谁。当我走进院子时发现,左太太的门口站了两个红卫兵,左太太的门是开着的,她就站在门内,具体的说就是弯着腰站在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跟门口的大字报写的一样:”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
  
  现在有许多写字的人把词汇当成了烟卷,拿过来就抽,全不知道词汇的意义和感受,比如我当时的心情用“震惊”这个词形容就很合适,而且我敢担保,能有这个体会的绝对不是文人。
  
  按照习惯我差点就像平常一样喊一声左奶奶,左奶奶每次在我回家的时候都用爱怜的眼光看着我,我惹祸她都知道,她会冲我举一下拳头,意思是你挨打的时候要坚持住。
  
  9
  
  左太太被专了政,开始的几天她的门口总有两个红卫兵站岗,当然不是固定的两个人,白天左太太也许是就像我看见的那样站在门口,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也许就被人带走满处去批斗,每一条街道或者单位机关。后来左太太家的门岗就撤了,只是剩下她一个人,可是她却像上班似的去挨批斗的地点,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疲惫。院子里的人没有人和她说话,可是每个人走到她的门前时都会往那看一眼,无论是她在家还是不在家。
  
  左太太再也不会向人点头,即使有人跟她走了个对面,她的眼睛永远是视而不见。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姥姥隔壁的姓米的人站在院子里说起话来。那个时候院子里有个习惯,天气热的时候都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吃饭,那个场面我现在还记得,每家都在自己的门口摆上桌子,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天,孩子们满处的串,吃的好一点的人,桌子前的小孩就特别的多,大人们也会相互交流着饭菜,开饭的时候还是以每家为单位,吃到一半的时候也许这人员组成就变了,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女人和孩子们坐在也许是谁家的桌子前,那场景到现在我还向往,我认为那是人们真正的交流。
  
  米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正是这种吃饭的时间,以前我的印象里米总是很忙碌,他很早就推着一辆行李架两边挂着两个箱子的自行车,箱子里放着他干活的工具和一张一张的白铁皮,他要走街串巷的给人焊洋铁壶簸箕等,冬天打烟囱,有的时候还要把活拿回家里来干,在家干活的时候,院子里就老有“丁丁当当”的声音。米就是这样为生计忙和着,夏天的时候,他总是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显示着他那一身的膘,他为他的肌肉骄傲。
  
  今天他却一改常态,戴着一顶绿军帽,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的上衣,连风纪扣都系的严严的,也许是风纪扣太紧了,粗粗的脖子青筋暴露。下身穿这一条蓝色的裤子,腰间还系着一条皮带,脚下是一双解放鞋。这身打扮漫说对看惯了他原来装束的人觉得新鲜,就是在这热的天气里,这样的打扮也挺叫人别扭的。
  
  米说他接到了上级的任务,从今以后左太太就归他看管,他要院子里的人都要加强革命的警惕性,时刻注意这个反革命的日本特务的一句一动,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左太太的家门,那个时候左太太还没有从挨斗的地方回来,其实她回来也是关着门躲在屋子里,我是从门上的锁判断她没在家的。
  
  米受了哪个上级的委派大家不知道,也没人问他,他要怎么看管左太太也没人知道,看管左太太他的活谁干也是没有答案,可是人们低着头吃饭,并没有人理会,这不是人们有抵触情绪,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反映才合适。
  
  米说完了话没有人反映这让他很下不来台,在平日大家相处的都很好,的确没有人注意某个人在某个时期的动向和变化,就像你看自己的家人一样,你会刻意琢磨他或者她的细节吗?可是米的表现让大家好像有了醒悟,最近的确没看到米推着他那辆自行车出去,也没看到过他的人影,现在米的突然变化大家觉得和这种反常现象有关,正在大家一头雾水,米也站在那满脸流汗的尴尬的时候,姥姥说了话:”好了,小米,既然你跟大家说了,就按照居委会的安排办,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也提高警惕性,吃饭吧。”
  
  米走到自己的饭桌前坐下,米的老婆喊了一句:”脱了衣服呀,都捂出痱子来了,洗手去!”
  
  原来,米是自动的到居委会请战,他要负起看管左太太的责任,对于这样的热情居委会没理由决绝,这是群众的革命热情,红卫兵转战南北没时间耗费专人把守这个特务,而且,特务是个日本人,即使按照惯例遣送原籍也不可能,别说送不了,就是送的了,怎么能把左太太送回日本放虎归山呢?米的自动请战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作为主任的姥姥大概没能力反对街道革委会的决定,同时她可能也想到,必定让米来做这个事,比来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好把握,因为米和舅舅同岁,姥姥是看着他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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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3-2-18 06:35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3-2-17 11:38
相较于那些似乎很有资格的人写的自传,我喜欢看大鹰的这篇,因为那里面有许多能够引起共鸣的东 ...

你可能也和我经历了同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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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3-2-18 06:35 |只看该作者
凤舞 发表于 2013-2-17 12:31
厚积薄发的文字。 说是记忆的碎片,却可成个人成长及时代的一个完整的拼图。 欣赏。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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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3-2-18 06:36 |只看该作者
芥末 发表于 2013-2-17 18:58
哈哈~~乐死我了~~
恶搞老师那一段儿,估计现如今60后70后的男人们都有深刻同感!

多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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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3-2-18 10:26 |只看该作者
看完7-9感到天空开始乌云密布,那个年代,人人自危,听妈说,当时整个单位大院里的树上不时有人寻短见的,很混乱,各个帮派经常互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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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3-2-18 16:29 |只看该作者
  相当不错的一篇字,写得生动有趣,又很自然。我的感觉似乎有王小波的影子,至少是叙事上的信马由疆。期待下篇!{: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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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3-2-19 07:1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1: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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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米(暂且这么叫他吧,因为名字我已经忘记了,给他起名字我怕他不乐意,你没看见他现在扎着皮带穿着军装的正在兴头上呢吗?)自从负起看管左太太的责任以后,和左太太形影不离,除了左太太在家里睡觉,连上厕所都跟着。满院子的人都撇嘴,不是这些人没觉悟或者怀疑这场”伟大的革命”,实在是不理解老米这是为什么,因为看着左太太有很多的多余,第一,左太太肯定跑不了,因为她没地方去。第二,看着左太太没有报酬,老米不干活吃什么呢?不但是大家不理解,就连老米的老婆都不理解,可是必定是自己的丈夫,老婆没露出一点不满,可是夜里能听见两口子吵架。
  
  我曾经问过姥姥,为什么老米要看着左奶奶,姥姥说:”看着对,那么大岁数了,有个人跟着还不好吗?”我觉得出姥姥是有难言之隐,可她不说我也不敢再问了,何况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撒传单。那个时候大街上经常会有人突然在楼上或者当着大伙的面扔出很多传单,雪片一样的漫天飞舞,我觉得很好玩,可没人给我传单让我撒,我想要是我也撒这个多好玩,我的办法就是动员小三儿之流在大街上捡,我就抱着这些传单撒,最后跑到房上去撒,我干妈气的说,你这还不如堵烟囱呢,撒的满院子满胡同的跟死了人撒纸钱似的多丧气!
  
  有一天和小三儿去捡传单,路过“锵子河”的时候,在河边上看见一具尸体,显然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是一个岁数不小的女人,头发紧紧的贴在脸上,那脸比纸还白。上衣堆在了肩膀的部位,露出白色的气球一样的肚子,裤子也没了,最让我动心的是她那一脑袋花白的头发,跟左太太的一样。
  
  死者脚腕子上还绑着一块铁片,上面用红漆写着”我冤枉!。”
  
  我看了很害怕,连捡传单都忘了就跑回了家里,我跟姥姥说了这个事,姥姥脸色阴暗的说:”别看那个去,晚上容易做噩梦。”现在我想起了姥姥说左太太的话:”看着对,那么大岁数了,有个人跟着还不好吗?”
  
  文革像沙尘暴一样刮的人迷迷糊糊的,我对满处跑已经丧失了兴趣,我想看书,当我跟姥姥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姥姥说:”看什么书呀?让你看的时候你不看,现在没的看了你又要看书,你把你的课本看看,不能老不上学,等上了学你就忘的差不多了。”
  
  不久我母亲来了信,我记得姥姥看了信半天都没说话,我很纳闷就问她母亲写的什么,因为每次她来了信姥姥都是让我看的,那上面有嘱咐我的话。姥姥抽着烟(天津的女人那个时候都会抽烟,我的母亲包括我的干妈都抽烟)一句话也不说,蓝色的烟雾让她眯起了眼睛。
  
  快睡觉的时候姥姥凑在我身边说:”你别满处跑了,要是有人说你什么你就别顶嘴,赶紧回家,想玩就在门口玩,远处别去。”我听了更奇怪就说:”为什么?”姥姥说:”你爸爸也让人给揪斗了。”揪斗这不词汇现在的小孩子是听不明白的,在那个时代我是很熟悉这个词的,我心里一紧问:”我爸爸让谁给揪斗了,他犯了什么错?”姥姥说:”揪斗就是有错,听你妈说你爸爸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吃了大人物的挂落儿(天津话,意思是受了牵连),你别害怕,你爸爸是个穷鬼,穷鬼还不止于太倒霉,你听话别让他惦记你就行了。”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爸也站在那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却写着:”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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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还在进行,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街上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红旗、红色的标语、红色的毛主席语录、红色的袖标,除了这些鲜艳的亮色以外,人们的穿着却是灰、黑、蓝的冷色调,假如去掉了那革命的红色,那时候的世界是阴暗的。革命时怪事层出不穷,厕所里可以挖出金元宝、袁大头,垃圾箱里有打碎的瓷器和扔掉的字画古玩,污水沟里游着热带鱼和金鱼,硬木家具被劈了烧火。这些现在让人望眼欲穿的东西,那个时候都成了祸水,人们避之尚嫌不及。多少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的把它们扔了出去。
  
  人们的关系也变得古怪起来,夫妻可以因为参加了不同的派别而反目成仇,儿女可以因为老子被揪出来而断绝关系,那个时候,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被发现原来此人是特务,穷得掉底的人原来是资本家,一口外地口音的外来户,原来是地主。胡同里不断的有人被抄家,被揪斗,即使是没有这问题的人也不见得平安无事,你可以是个坏分子,可以是个破鞋,这两个罪名大都是给那些根红苗正的人预备的。
  
  妈妈的来信让我担心起来,我知道假如我是个狗崽子会是什么结果。那些孩子走道都是溜着边走,永远都不抬头看人,我想起这些脑袋都是大的。在出去的时候,我很注意别人对我的态度,要知道虽然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可这样的消息传的相当快。有一天我看见左太太从外边走回来,身后跟着老米。如果我成了狗崽子,我应该和左太太是同类,我就可以跟她说话了,想到这我脱口叫了一声”左奶奶”,左太太抬头看了看我,那眼神几乎是迷惑的,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愣在那,好一会她冲我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心里有了压力,做贼自然就心虚。我不敢像以前似的满街跑了,憋不住的时候就在胡同里转一会,姥姥的工作很忙,几乎整天都不在家,舅舅成了单位里专门搞外调的人,老是在出差,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舅母。舅母是个从农村里来到城市的人,她始终保持了农村人那种简单和平和的状态。革命好像对她没什么刺激,她的表情是平和的,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有她跟我在家里。我后来问她,你在单位里就没参加什么派别吗?舅母笑了笑说:“谁要我?没文化,没能力,连力气都没有。”
  
  学校还真如姥姥所预料的那样开了课,只不过我们上课的地址没有一定,会在不同的学校里上课,上课的时间也没有保证,大概也就是一两节课,课的内容就是抄写毛主席语录,其他文化课都不学。但是上课还是让我兴奋,因为必定能见到很久见不到的同学了。
  
  有一天,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很多孩子看我的表情异样起来,平日里跟我亲热的孩子躲开我,见着我就跑的那些被我欺负过的孩子好像没有了惧怕,忽然,几个学生走过来,他们手里拿着稻草不由分说就塞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我并没反抗,那是因为我一时不明白这是干什么。原来我爹的罪名是跟着走资派捞稻草的机会主义者,稻草就是这种象征。我知道我的称王称霸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我的书包经常莫名其妙的跑到厕所里,我的帽子会被人抢走当球踢,这日子实在是让我坚持不住了,我决定弃学。
  
  我回家把我的打算跟姥姥说了,姥姥想了想说:”叫你妹妹把学校里学的回家教给你,不去也得写作业。”就这样我待在家里。
  
  12
  
  左太太受到了她那样的身份所有的惩罚,被揪到台上批斗,游街,挨打,因为我看见她有的时候嘴角上还有血迹,但是只要她进了门再次出来脸就很干净。她的后背上有血迹,我觉得应该是抽修女用的那种鞭子。当这一切都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时候,左太太好像没那么忙了,因为很少看见她再走出去,现在左太太胸部挂着一个黑色的小牌子,那上面用白色的字写着她的特务身份和名字,手里拿着扫帚在胡同里扫街。
  
  当然,即使在左太太扫地的时候,老米也会跟着,他站在墙边上抽着烟。很多淘气的小孩子会往左太太身上扔东西,或者故意把纸或者脏东西扔在她刚刚扫过的地上,老米总是大吼一声:”滚蛋,小兔崽子!”,在老米的吼声下,孩子们像麻雀一样“轰”的一声飞走了。
  
  有一天夜里,我被一阵微弱的哭声吵醒了,我抬头一看,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左太太的女儿大篮子,这是我从左太太挨斗以后第一次看见她。她用手绢捂着嘴哭着,姥姥则坐在炕上说:”小点声吧,你妈没事的,你把这些东西放我这,我会定期的给她,那么多东西都给了她,叫人看见还是得拿走。”我觉得这太神秘了,如果我抬头看她们,姥姥就会发现我已经醒了,她们会不说话了,我想知道关于左太太更多的事,所以闭着眼睛没动。
  
  “宋奶奶,那多靠您了,我妈跟你最好,您能照应她我就放心了。”大篮子一边说一边哭。
  
  “哎!要说照应得说你米哥,他自己主动的要求看管你妈,明着是造反派的角色,实际上就是怕你妈想不开有个好歹,这么长时间他就跟定了你妈了。可是院子里的人都不理解,没人理他,只有我们娘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真像那个京戏《赵氏孤儿》里面的成荫了,大伙都不理解他,你米哥可受了委屈了,我想将来要是有个出头之日,你可不能忘了他。”姥姥叹了口气说。
  
  “我妈她知道吗?”大篮子问。
  
  “你妈怎么能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呀,要那样她心里能落忍(天津话,忍心)吗?不知道更好,有些事知道了就是麻烦,你看现在那么多的教授挨整不就是因为多念了几天书吗?没脑子才能过今天的日子。”姥姥说完了就打发大篮子走了。
  
  我听了这些话,想着那个和左太太一样的陷入孤立的老米睡意全无,姥姥送走了大篮子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还在叹气。
  
  若干年后左太太没事了,她挺过了那场灾难,中日邦交后左太太带着儿女回了日本,临走的时候把全院子的人都请去吃饭,左太太深情的举起一杯酒走到老米面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宝贝(那个时候天津人管比自己辈分小的人都这样称呼),我亏了你呀!”左太太是从姥姥那知道老米的事的。老米笑了笑说:”左太太,到了日本可千万别说中国有这么混蛋的时候。”左太太含着眼泪说:”怎么会?我也是中国人呢,家丑不能外扬,日本人也混蛋过呢!”左太太的话叫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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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3-2-19 07:18 |只看该作者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18 10:26
看完7-9感到天空开始乌云密布,那个年代,人人自危,听妈说,当时整个单位大院里的树上不时有人寻短见的 ...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鼓励说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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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3-2-19 07:19 |只看该作者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2-18 13:50
这文写得真好。童年趣味,童心纯真。
外婆那段让人看了揪心。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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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3-2-19 07:20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3-2-18 16:29
相当不错的一篇字,写得生动有趣,又很自然。我的感觉似乎有王小波的影子,至少是叙事上的信马由疆。期待 ...

感谢你的鼓励。非常不好意思的告诉您,我真不知道王小波是谁,有时间找他的做品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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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3-2-19 07:30 |只看该作者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9 07:20
感谢你的鼓励。非常不好意思的告诉您,我真不知道王小波是谁,有时间找他的做品看一下。

  呵呵,大鹰老师客气了。我说的只是我对您的这篇字的感觉罢了。对与不对,都是我眼中的碎片。问好!{: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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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3-2-19 07:43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3-2-19 07:30
呵呵,大鹰老师客气了。我说的只是我对您的这篇字的感觉罢了。对与不对,都是我眼中的碎片。问好!{:so ...

我说的是实话,并无半点别的意思,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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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3-2-19 07:48 |只看该作者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9 07:43
我说的是实话,并无半点别的意思,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呵呵,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事实上,做为读者的我们常常会给眼中的作品用自己的阅读或者生活经验来解读,对作者可能有时是无奈,但也算是深入读文了吧。这篇文字,我真的很喜欢!问好大鹰先生!{:soso_e160:}希望可以经常读到你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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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3-2-19 10:54 |只看该作者
那段岁月真是恐怖呀,太混乱了,人性受到很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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