鬽 杀
一
黑猫无处不在。 窗台上、桌子上,门架上,或蹲或卧或人立。黑猫犀利的眸光一刻不离盯牢他,那幽幽的寒光,像台大马力的空调机“滋滋”冲他的背心吹着冷气,让他不寒而粟。 他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黑猫太强大了,他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其魔爪。为此,他整日沉入无法自拔的绝望中。这只黑猫是他的噩梦,是囚禁他的硕大的罟,而他就是罟中鱼。他哀叹罟之坚实,一头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起始,他并不甘于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他不想任猫宰割,猫是什么东西呀?牲畜呀。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岂能受牲畜凌辱。更何况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欲驱逐黑猫,他用竹竿撵,拿菜刀砍,他甚至去菜市场买来活蹦乱跳的鲜鱼,涂抹上鼠药,要毒死它!猫禀性贪吃荤腥,但这只黑猫好像对他处心积虑设置的猎杀计谋洞若观火,它对送到嘴边的鱼正眼都不瞧,闻也不闻。 他与黑猫对峙旷日持久。在这场消耗战中,他的精力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他肌肉枯萎,皮肤干裂,眼窝深陷,最要命的是他被人踢瘸的左脚开始溃烂。他的身上因生气的干涸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与他的瘦骨棱棱相比,黑猫却在这场残酷的博弈中,越来越肥硕壮健,它毛须短粗绸缎般光滑油亮,它脚爪尖利似勾,眼光如刀。
这是一场没有一点悬念的“战争”。他腐朽的力量更本无法和黑猫的嚣张残暴相抗衡。 某个夜晚,黑猫从高高的门架上直扑到他的身上,它张开血盆大口,用锐利的尖牙狠狠地咬噬他的手脚,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断碎的“咯嚓”声┅┅,极度惊恐中,他大叫一声醒来,虚汗涔涔。这时,黑猫就蹲坐在他的床头,近在咫尺,嘴里流着涎汁,贪婪地盯住他,好像他是它餐盘中一碟随时可以享用的美食。
梦中醒来,他再也无法入睡。他知道,他必须要打赢这场战争,否则,他将永无宁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微小了,单凭自身的力量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要想取胜,一定要借助外部的力量。可谁又能成为他可以依赖的力量呢?他对左邻右舍逐一筛选,最后选中德生。他选中德生有充分的理由,因为他家对德生有恩。德生自小丧父失母,是个孤儿。十六岁那年,是他的父亲托关系帮德生在长兴煤矿找了个工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基于这一点,他相信德生会帮助他。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瘸着腿一拐一拐向德生家走去。尽管是早上,八月的太阳已有些毒辣,他在阳光下走着,毒辣的阳光散发着他身上的恶臭,恶臭招徕无数的苍蝇,它们围着他嗡嗡飞舞。“你别进来!”他刚走到德生家的院门口,他趄趄趔趔的脚步就被一声破空而至的尖吼声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冲他叱吼的是德生的大女儿慧兰。她穿着一件窄小的背心,二只硕大的奶子因使劲地喊叫而颤动。她厌恶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大奶子的女人,他脑子里浮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光景。那时,她多想成为他的女人,她整日在他面前晃动着大奶子勾引他,送上门来巴不得他去享用她。可现在,在她的眼里,他好像是个瘟神,只要他一走进她家的院子,就会给她家带来晦气。 在慧兰的尖吼中,德生肥胖的影子出现了。他走出来的时候,随手把院门捎上了。德生上穿一件绸衫,下着一条肥大的蓝色灯笼裤。他怕热,“吧叽吧叽”摇着一把麦秸扇。看到他,德生有些吃惊,问他:“有事?” “伯,黑猫,咬我!”他惊恐地向德生描述着那只令他恐惧的黑猫。 “爸,别听他胡说八道,那会有黑猫?” “猫……真的……一只黑猫……不骗,伯。”他嚅嚅着。 “走,看看去。”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去。 他的家里恶臭难挡,德生置身其中,像走进了一间茅厕房。他的房里满是灰尘,桌子上放着一些变味的饭菜。“在哪?猫在哪?”德生捂着鼻子找黑猫。“没有呀。” “喏,在那!” 德生循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桌子上除了一堆子空酒瓶子,什么都没有。 “喏,它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德生看看桌子底下,还是什么都没有。德生的心里有了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屑鄙薄之色。 “以后少喝点酒,没好处的。”德生瞧着那一大堆子酒瓶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甩手走了出去。之后,德生对他的再次求助置之不理了。 德生对邻舍说:“他神经了!” 于是,邻居们见到他也都避而远之了。 二
在邻居的眼里,他成了疯子。因此,他所有的话都被看作是疯言疯语。 也许,有人会说,他的家人呢?他的亲人们都不管他吗?现在,就来说说他的家人吧。 刚开始驱赶黑猫时,他确实没有想到家人。但,他没有想到家人,并不等于他没有家人。他有妻子,有女儿,有父母,还有弟妹三个。但妻子女儿杳无音信有多少个年头,他已记不清了。他父母早亡,弟妹三个,他一没有他们的电话,二不知道他们的住址。 他真正举目无亲。 后来,他曾去找德生,求他帮忙把他的妻女弟妹找来。 德生答应了。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家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他试图消灭黑猫的举动,让黑猫十分气愤。 黑猫气愤地对他说:“是你逼我的,我要惩罚你!” 黑猫惩罚他的手段就是不让他睡觉。 黑猫威胁他。你要敢睡觉,我就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整夜提心吊胆不敢入睡。 睡不着觉,他就想一些往事,他想得最多的是酒。他问自己,多久没有滴酒沾唇了?上一次喝酒是在什么时候呀?这一切他都回答不上来了。 他怀念烈酒入喉时那种火辣辣的感觉,那过程多么地妙不可言啊。想到酒,他的喉咙里就有只虫子开始蠕动。有酒喝是天下第一美事呀! 他爱酒,酒量虽不大,但每天都要喝点。那时,他在市交通公司上班,有固定的收入。他的妻子是护士。那时,他们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夫妻恩爱,他每天下班回家,妻都会炒几个菜,温一壶酒让他美美地喝上几杯。 他的不幸始于单位改制。那一年,单位廉价地买断了他的工龄,他下岗赋闲在家,刚开始他还试着去找了工作,但每次都头撞南墙碰壁。当今社会,人满为患,连大学生找工作都极难,何况他这个年过半百又无一技之长的人。 他失望了。找不到工作,无所事事的他整日愁眉苦脸。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深陷忧愁中的他对酒越来越偏爱,他对酒的渴求就像一个性欲极强的男人每天少不了女人一样难舍难分了。而且,他喝酒的时间也越拖越长,一喝就是半天,常常是中午喝到晚上,晚上继续喝,跑马拉松一样。 酒给他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快乐和慰藉,同样,酒也促使他众叛亲离。 他酗酒后不久,妻子开始限量他喝酒。对此,他自然不从。 他说,酒这么好东西,怎么能少喝呢? 一天,他突然感到右手乏力,连酒杯都抖颤颤的拿捏不稳了。 “你再喝,命都要没有了!” 看到他这付狼狈相,多次劝阻他不听的妻子生气地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啪”扔到地上。
“你……”他和妻怒目相对。 妻泼掉他心爱的酒,就像抽掉了他的命根子。他恼怒地走到妻面前,抬起颤抖的手,狠狠地抽了妻一个耳光。 当时,妻子被他一耳光打蒙了。但她很快清醒了过来。积聚已久的怒火火山一样喷发了。
“你这个孬种,别的本事没有,打老婆的本事倒有了。”一向温驯的妻子此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向他冲过去,她只用头一撞,他被酒掏空的身子就踉踉跄跄倒地了。 “你敢打我,看我不揍死你!”他在地上嚎叫着。但他一下子怎么也爬不起来。 妻子望着在地上挣扎不起的他,轻蔑地觑了他一眼,然后摔门而去。 真正使他万念俱灰的是他听到女儿说的那句话。 ——妈,你怎么受得了这个酒鬼!和他离掉算了,我支持你! 他听了,如雷轰顶。天底下,居然有怂恿母亲跟父亲离婚的女儿。女儿的无情无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就连最亲近的老婆和女儿都背叛了他! 女儿的那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削掉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所有的自尊和力量。
黑猫幸灾乐祸地笑着。
他忆想着往事。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开始流了下来; 想着想着,他喉咙里的酒虫子又开始蠕动了。 ——他想喝酒了,可酒在哪呢? 他眼光落在那些空酒瓶子上。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些残留的酒呢?他拿起一个空酒瓶,往嘴里倒,但他的愿望落空了。一个,没有。再拿起一个,再倒,仍然空空如也。他沮丧地放下酒瓶子。突然,他干浊的眸子熠熠生彩了。他快速跑到水龙头处,往酒瓶子里灌满了水。然后,喝上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仿佛喝的不是清水,而是酒了。
他也开始想妻子了。 他的妻子是个很漂亮女人。丰腴而不肥,线条流畅,凹凸有致。 他想起了和妻子开的那句经典玩笑。——老婆,你是热狗、汉堡;你是美酒。 他非常迷恋妻子的胴体。妻高耸弹性的胸脯,修长的美腿,她的每一寸肌肤是那样的迷人,他像牛羊迷恋丰美的水草一样留恋她。那时,他几乎每个晚上都缠着妻做爱。 妻是他幸福快乐的源泉。 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他碰自己的身体。是那次打了她之后吧。此后,他曾多次尝试着想和妻子修复关系。他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搂住妻,去揉搓她的乳房,这些都是他的妻子之前很喜欢的事,她说,每次他那样做,都会强烈地刺激他的情欲,但自从他打她后,无任他这样做,都无法唤起妻子的热情,他的双手再也无法从妻子这架钢琴上弹出悦耳的音符了。 妻和他形同路人。 妻也不管他任何事,包括喝酒。没了管制,他酒喝的更凶了。他买断工龄的钱,很快变成了水,从身上排泄了出去。他没有钱了。没了钱,也就等于断了他的酒源。没酒喝,怎么办?找妻子女儿要。她们不给他钱,他就开骂。 他骂女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骂妻是“婊子”,给他戴绿帽子。 有时候,要钱未果,他会无赖似地跟着妻子来到医院,看到哪个医生对妻热情一点,他就骂妻和那个医生相好。走在大街上,只要有男的对妻多看一眼,他也骂。
你是疯狗!妻骂他。
他厚着脸皮说,你给我钱,我就不骂! 噎得妻子半晌无语。
妻是在一个油菜花开得很旺的春日里,离开了他,和她一起走的还有女儿。妻瞒着他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风刮过大地一样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
“喵——”他的遐想被黑猫一声诡异的长嗥惊醒。 他看着黑猫。 黑猫也皮笑肉不笑,正坏坏地看着他。
三
他的脚烂得可见白骨。 他的左脚因溃烂而无法穿鞋子。 他行走越来越不方便。 他很少在白天出门。 在和黑猫的对峙中,他曾低声下气去和黑猫妥协。他冲着黑猫鞠躬作揖。你从那里来,就回那儿去吧。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黑猫用狰狞的笑声拒绝了他。 黑猫来自哪里?
黑猫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它赖上我就不走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黑猫刚来时,它只是一只孱弱的小猫,病恹恹的,他可怜它,把它视为自己的“同命人”。 唉,早知养猫为患,当初就不该收养它。 他当初可是把小黑猫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妻子和女儿出走后,他还庆幸地认为小黑猫是上帝送来给他驱烦解闷的呢?他做饭时,也给黑猫做一份。吃饭时,让黑猫坐在他的对面,和他一块用餐。晚上睡觉,他也抱着黑猫睡。黑猫那暖暖的身子,情不自禁会让他想到妻子的身体。他甚至臆想,黑猫要是聊斋里的女狐多好,晚上就变个美女来陪她,那该多好啊! 在他的精心呵护下,黑猫长得壮健高大了。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长大后的黑猫,一改原有的可爱温柔,变得凶残歹毒了。 小黑猫原来是个恶魔。其终极目的,竟是要成为奴役他的主人。 他是从一次喝斥它的时候认清它的恶魔面目的。 那天,他在喝酒时,小黑猫居然也提出来要喝酒。而且态度极度恶劣,充满了挑衅。 “畜生,反了你!”他勃然大怒,举箸敲去。 一向温驯的黑猫此刻一反常态, “嗖”地跳上餐桌,冲他呲牙咧嘴。 经此冲突后,黑猫拒绝他抚摸它的身体,也不像先前那样让他抱着睡,让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温情的女人了。
他和黑猫之间变得水火不相容。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不二的法则。这法则同样适用与他和黑猫之间。
黑猫要做这个属于他们二个人的世界的王,他要奴役他。 他自然不甘屈从。他和黑猫之间经过无数次的争斗。你死我活,充满血腥,最终,他败下阵来了。 胜者王,败者寇。黑猫成了世界的主宰。 黑猫蛮横地把他所有的积蓄搜刮一空,据为己有。它不给他吃,不给他喝,一到夜晚,黑猫赶他出门,迫使他流落街头。他身无分文,为了裹腹,只有到夜摊小饭馆,乞丐一样倒些残菜馊饭充饥。 他的脚就是在这个时候没人踢瘸的。 那夜,他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他绻缩在夜摊的门口,像野狗一样伏着。里边有十多个年轻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大吃大喝。桌上堆满了鱼呀肉的美味菜肴。圆桌下有一黄一黑二只狗在逡巡,抢食着他们扔下来的骨头。 他在等,他在等他们吃足喝够扬长而去后,去捡点吃的。 这时,一个脸喝成猪肝似的毛头小子,看到他。他夹起一块肉,准确地扔到了他的跟前。他正伸手准备去捡,忽地,他的眼前刮过一阵风,风过后,肉已然不见。原来是那只大黄 狗捷足先登,从他的身边叼走了肉。 瞧着他的狼狈相,毛头小子和他的同伴们笑的人仰马翻。 “你爬过来,这盘肉就是你的。” 毛头小子端起一盘肉引诱他。此时,一桌人都停止吃喝,看着他。 那是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肉香穿透袅娜的烟雾,扑鼻而来。 他的胃,他的肠子,他身上的所有器官,都欢呼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盘肉,身子匍匐着向他们爬过去。 他爬到桌前,红烧肉伸手可及。然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毛头小子手一扬,那盘肉连同盘子一道飞到门外。 ”滚!臭讨饭佬 。”毛头小子凶狠地骂他,同时,飞腿踹了他一脚。 在一阵哄笑声中,他听到自己的脚骨“咔嚓”地响了一下,骨裂产生的剧痛迫使他情不自禁地地惨叫起来。 他昏厥过去了。
冬天来了。他的伤腿由于得不到及时医治,从里往外溃烂出来,整幢房子笼罩着一股近乎尸体腐烂的奇臭。
黑猫喜欢这股腐烂透着死亡的气味。它舔食着他烂脚上滴落下来的脓血,“哧哧”像喝着天下最甘甜的饮料。
黑猫野蛮地把他赶到地上,它占有了他的床。
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夜,他被一阵巨痛惊醒,透过蒙蒙天光,他看到黑猫居然在撕咬吞食他的烂脚,黑暗中,黑猫呲着森森的白牙,瞳孔亮得像两把刀子。
他胆肝俱裂,魂飞魄散,双手紧紧抓住窗栅栏,向着黑夜狂呼,救命!
从那个晚上起,他整夜痛苦凄惨地哀号,吵得邻居们不能安睡。
死疯子!鬼号个啥?还让不让人睡!
邻居们厌恶地骂他。
四
在黑猫无休止的折磨中,他捱到了法定的退休年龄了。 他60岁了。 一天,德生陪着两个姑娘敲开了他的家门。她们是单位里派来为他办理退休手续的。 当他手扶门框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姑娘们“哇”地发出了一声惊恐地尖叫。 他满脸枯槁之色,头发茅草一样散乱,花白,颓败。他的左脚烂得可见森森白骨,地上涂抹着黄红的脓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熏得姑娘们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黑猫,黑猫。”他指着姑娘的身后惊恐地叫着。 姑娘们惊恐地扭头往后望。 “别理他,他神经病。”德生安慰姑娘们。 这时,有邻居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们单位也太不象样子了。职工病成这样也不管!” “我们不知道他的情况。”姑娘们解释。“我们回去马上向领导汇报。” 心中暗自叫苦的姑娘们见状不妙,掏出纸巾擦掉嘴角的秽物后想开溜。但她们被邻居们拦住了。 “不能走,不能走!”“送医院,送医院!” 群情激愤。 “我们做不了主,得请示领导。”姑娘们为难地说。 “现在就向领导打电话请示,不给一个答复绝对不行。”邻居们咄咄逼人。 无奈之下,姑娘们只好打通了领导的电话,她们向领导详细汇报了他的情况。领导同意她们叫来了120,把他送到医院治疗。经查,他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 单位通知了他的妻子。他和妻子没有离婚,她有责任照顾他。 他的妻子回来了。 他在医院里治疗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出院回家。
他的妻子又要走了。 妻子执意走时,他向她跪求。别走了!你走了,那只黑猫就会来要我的命了。 我会回来看你的。妻说。 那你把电话号码留下。 寒风呼呼尖叫,他的哀求声,像湍流中的小叶片,瞬间就被波浪冲没了。 他的妻子头不回走了。
妻子的脚刚迈出门,消声匿迹一个月的黑猫又幽灵一样蹿了出来,它满心欢喜地盯住他,阔别一个月,黑猫像新郎倌瞅新娘子一样瞧着他。恐惧如海潮一样从他心里涌上来。他惊恐地大叫一声,想夺路而逃,黑猫在他在靠近门的瞬息,人立,身躯膨胀变大,它把门堵得严实不留一丝缝隙。他的整个身子撞在猫身上,嘎的一声像撞在一堵坚硬的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黑猫在他靠近时,倏地伸出粗壮的前爪,张开大口,露出白森的利牙,一口向他咬来,他心寒胆裂,仰天往后倒去┅┅
五
黑猫对他的迫害越发变本加厉—— 黑猫对他此次借助外力逃脱他的奴役大发雷霆,它对他说,我要加倍惩罚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背叛我。 黑猫在严禁他睡觉的同时,限止他行走、强迫他禁食。它甚至残忍地撕碎他包裹伤脚的纱布,让他结痂的伤脚重新鲜血淋淋┅┅ 天寒地冻。黑猫又强令他脱掉衣服┅┅黑猫不需要一个温暖健康的他。黑猫需要他饥寒交迫,奄奄一息。 他因黑猫的迫害陷入无尽的黑暗中,从大地深处漫延上来的黑暗,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使他沉溺其中,无法上岸。为了减轻黑猫带给他的恐惧,他打开房间里所有灯光,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但他的抗争苍白无力。 黑猫太强大了。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它肆无忌惮攻击他,用尖利的牙齿,锋利的爪子┅┅ “我要死了!救救我!”他整夜哀号。凄惨的哀号声在空中飘荡,毛骨悚然。 该死的疯子!邻居们用被子把脑袋捂死,想把这碜人的声音关在被外。 “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 “唉,真是造孽呀。”德生终于承受不了他凄惨哀号声的折磨,打通了他姐妹当中一个人的电话。
弟妹们来了。 或许,他们刚刚从牌桌上下来,一路上讲着与牌和麻将相关的事。 那个晚上,天特冷,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大妹说,“这种事叫我们来干吗?你有老婆和女儿呀,怎么不叫她们来。” 抱怨过后,她扭头问小妹,“你不是有大嫂的号码吗?打个电话给她,叫她自己回来。” 小妹拔大嫂的手机。 大嫂已更换了手机号码。 “把黑猫赶走,求求你们把它赶走!”他乞求弟妹们。 她们不理他。 他的弟弟打他所在单位领导的电话。 领导说,他已经办理退休手续,已不属于我们管了。 “把黑猫赶走,把黑猫赶走!”他乞求弟妹。 “少发神经了,那来的黑猫!”大妹骂他。 “你晚上不要狂呼乱喊了,吵得邻舍都睡不好觉。”弟弟也骂他。 半小时后,弟妹们也准备走人了。 见弟妹们要走,他急了,一把拉住弟弟的衣服。 “送我去医院,我脚痛,你们送我到医院去,否则,我就要死了。” 他边说边颤巍巍地抬起烂脚让他们看。昏暗的灯光下,那只脚血肉模糊,血水和棉毛裤冻成一块,看上去像一块腌脏的冰块。
“我晚上还有事,明天带你去医院”。 弟弟皱着眉头说,他说话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他刚接过电话,三缺一,三个麻将搭子还在麻将桌上焦急地等他。 “我怕!我怕!你们现在就送我去,现在就送我去!”他死死拉住弟弟的手不放。 “明天去!”弟弟火了,用力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走掉! “送我去呀┅┅”,他想追出去,黑猫从背后嗖地扑了上来,二只爪子紧紧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活活地拖回去。
六 他绝望了。 他的举目无亲、软弱无助更助长了黑猫的嚣张气焰。 黑猫森森地怪笑着,残暴地撕裂开他的伤口,大口啃食起他脚上的腐肉和脓血。 这回,他出人意料地平静,也不再哀号。仿佛痛苦已远离他而去了。 他对黑猫说:“我死,你总不能再加害我了吧。” 黑猫对他说:“我不会让你死得。我是王怎么可以没有奴仆了。” 他对黑猫说:“你一只畜生怎配做我的王!” 黑猫缄口。
黑猫停止咀嚼。 在他死意已决的目光下,黑猫头一回感到陌生、心慌、胆怯,无计可施了。 黑猫怯懦了,它和他妥协:“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不语。想当初,我求你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肯离开。现在,你想离开,为时晚了。 黑猫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同意了它的提议,扭转肥硕壮健的身躯欲离开。这时,只见他双手撑开,集聚全身的力气泰山压顶般向黑猫扑去。黑猫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他伸出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扼住了黑猫的脖子┅┅ 黑猫拚命挣扎,四肢乱蹬,锋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衣服,撕裂了他的皮肉,他没有松手┅┅
七 夜很静,静得可听到落雪的“沙沙”声。 这种寒冷的天气,这份久违了的恬静,多适宜人们在暖和的被窝里安然入睡呀。 然后,少了他的哀号,他的邻居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安然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