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泉湖·梦呓 于 2013-4-16 12:08 编辑
2013-03-02 01:31 星期六
大伯今天去世一周年。九点多,我和妹妹携带者蒙蒙细雨,就踏上娘家的地界了。
大姑来的最早,她还是想以往那样面带笑容。大妈和三妈在厨房忙活,听到我亲切的喊叫,匆忙出来招呼。二姑和三姑来了么?我直径走进窑洞,问领着孙女的大姑父。
“没呢,不过一定会来的。”年老花甲的姑父笑盈盈说:“每逢红白事,她们两个平日最积极,今日何以这么磨蹭?”
“不会忘了吧?”“怎么可能忘?你太不了解她们了!”大姑父见我这样不信任姑姑,急的直替她们辩白。
“来了!来了!”有人大呼小叫。之我们后,三姑和二姑的车就响了,真实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们像商量过似的,跟脚进了门。
“就知道你们不会失约,看看,这不到了嘛!”大姑父朝我挤眉弄眼示意姑姑的忠贞。
“二姑,你们姊妹三个好久没有凑齐了,今个趁着大家都在,给你们留张合影,怎么样?”我提议道。
“这主意不错。”大姑父举手赞成。
“对了,还要给你和大姑照。”我故意针对他。大姑父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喜事懵的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大家都心知肚明,姊妹三个之中,二姑嫁了个能成的老公,风雨皆有,她的人格和地位却低下卑微。要不是继大儿子得恶疾不治之后,四十开外又得了小儿子,她今生恐怕都没有出头之日。三姑是换亲的,在那重男轻女的古旧年代,她无疑被婆家看不起,且大肆唾骂。时隔多年,表姐找了外地的上门女婿,又为她添丁,三姑才得以扬眉吐气。
大姑的婚姻最让人羡慕。姑父十分善待大姑,大姑也心疼姑父,她们相敬如宾,宽容大度,生养四个儿女不说,还彼此体贴帮扶着外孙子,外孙女,孙子孙女们成长。提起她们的美满结合,方圆百里的人们,包括左邻右舍,小小沸腾的村庄的父老乡亲由不得翘起了拇指。更不要说在座的亲戚,都一致为她们拍手喝彩。可见她们的恩爱确实不一般。
大妈也是换亲的一员,小大伯十多岁,但堂兄是长孙,爷爷奶奶格外恩宠,家里所有人也视为掌上明珠,所以疼痛的同时也倍感知足了。母亲是新一代的女性,她不怕障碍和阻扰而冲破家庭和世俗的压力,跟了一贫如洗的父亲。我,她们爱情的结晶,更是巩固了她们炙热的情怀。为了父亲,母亲可以无视外界的一切。
谁要问我何时最开心?那么我肯定说,无忧无虑的儿时最开心。
出嫁后的这十几年,我的梦里一直都是围绕着娘家旱塬地的柿园,枣林,沟壑,以及土墙,花草,云霄那股幽蓝的炊烟转。每次去娘家,我的心情非常愉悦。尽管这个小村子现在给我的是荒凉,破败,渺无人烟,但我还是万分向往。因为这里不仅有生我养我的人,有我儿时玩耍的伙伴,更主要的是,这个一尺见方的地方曾留下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我的面前又仿佛出现了大杂院往昔的情景:一辆黑里透明的铁车,炉灶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爷爷坐在板凳眯缝着眼笑着,身边躺着他的知己——铁砧。待那铁物被烧制的有气无力时,扔掉烟锅袋的爷爷首先站起来小心夹置,继而不紧不慢捡起铁锨,然后抡起铁锤,便要开始自己一天忙碌的工作了。
大伯是爷爷的徒弟兼帮工,此刻的他,往炉灶里狠劲添柴火,外加不大几块黑煤。等他一声不吭做好这些,爷爷的杰作也随之呈现了。三叔和四叔被震耳欲聋的响声吵醒了,他们穿着粗布短裤相继从小土窑洞里钻出来,两眼放光,啧啧称赞。尤其是三叔,他面对一块块的烂铁,碎铁演变成的作品,如获至宝。四叔也蹲下来,掺杂其中,捧在掌心一件件仔细端详。
父亲继续在墙角的牛棚下整理青草了。他的臂膀有力,神态自若地将牛的吃食放置铡刀边。他每铡好一堆,就抬起头斜视牛一眼。牛很懂父亲的心,它的眼睛不但深情地对望着父亲,还“哞,哞”地干嚎两声以示回应。他们的配合多么默契。父亲经常说,牛是他的命根子,地里的农活全拜托他一手养大的“无价之宝”。
奶奶头上罩着褐色的毛巾,蜷缩在窗台下又低头不语了。在我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这副深思的姿势。我那不堪世事的三姑在离奶奶不远的炕栏边,一手搓捻子,一手摇转着纺花。她的呼吸平稳又均匀,只她的全神贯注就让人感觉她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业。单纯无邪的她可能还不晓得,来年春暖花开,她就要被换亲给大妈的哥哥了。
大妈这会呢?噢,和母亲在厨房做饭。说的是做饭,其实锅里不过是一丁点的绿豆和小米,案板上的菜也是少的可怜的豆腐葱花和一小碗红辣椒面。隐约听见大妈用刀剁着,就是不明白她在剁什么?母亲的任务是拉风箱,她总是心急如焚,瞧,她的两只手轮换拉了,火海赶不上劲。害得她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流在衣襟,嘴里也呼哧呼哧出气。
金黄的彩霞布满天空时,我和堂兄提着笼已经下门口大坡了。身手敏捷,且麻利精干的堂兄每次都将我远远抛下,我不得不用哭极力挽回他的同情和怜悯。好不容易到门口了,我放下疲惫,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连喊一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力气也没有。爷爷扭头露出他的和蔼可亲,父亲的脸颊弥漫着慈祥仁爱。大伯更是龇牙咧嘴,笑得不亦乐乎。
飘香的院宅里顷刻间回荡着朗朗的笑声。
随着篱笆门“枝吖”一声,院落的宁静和祥和被打破。原来是鼻青脸肿的二姑由大姑搀扶着闯进来。二姑不顾体统,披头散发凄悲地哭喊着,大姑心疼妹妹,只得冒着性命的危险前来领罪。准时被姑父打惨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心理。“咣当”一声,爷爷停止了他的动作,大伯恨不得钻进地缝,父亲没了铡草的心劲,三叔和四叔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大妈和母亲相互探出头,即刻唉声叹气。
我和堂兄赶忙飞也似地跑进去,给奶奶做第一时间的报告。奶奶气得嘴唇蠕动,腿肚子哆嗦,我伸了舌头,堂兄也翻白眼。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了,没有想到是在这种场面上。这可不是爷爷奶奶渴望或愿意看到的结果。我和堂兄才不管大人的眼色和苦愁,我们狼吞虎咽,趁此吃的肚皮饱圆。直到父亲狠狠盯着我们时,我们这才收敛了贪婪。
中午做贼。相约君宝哥,治军,王娟,改风,一起包围沿边的一行行核桃树,柿子树。炎热的酷暑,只有我们的身影在宽广的原野晃动。碧绿的芝麻,大豆地,我们的身姿潇洒,豪爽,悠悠的云朵下,我们欢声笑语。哪管什么被队长逮住,那管什么惩罚和后果,哪管父母的训斥,长辈的一再责备?
胜利的欲望在膨胀,以至于个个的口被染成墨绿。那青里透红的枣儿彻底诱惑的我们不能自已了,虽然上吐下泻,兴奋却丝毫不减。此刻,低矮的村庄静悄悄的,人们都在沉睡。只有花草在迎接,牛羊在观望,土墙在欣赏,连毒辣的太阳很照顾我们的心境……啊!难道我们不幸福吗?难道快乐不属于我们?这多像书中所写的妲布的壮锦那,不!应该比她的壮锦美丽的多!
一晃这么多年,无情的时光将我的思绪又拉回现实。
姑姑们问我照好了吗?拿给她们看,她们比比划划,满意之极。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妹妹冷不丁拉了一下我的衣角,她问我瞧见爷爷的家当了吗?我正要莫名其妙扪心自问,家徒四壁的爷爷能有什么家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见那辆铁车,那个铁砧!它们连个像亲兄弟一样,悄无声息地相偎依在土墙下。
它们不再黑亮。爷爷接连叫走了父亲和大伯。更何况有了年轮的它们,不锈迹斑驳才怪呢?铁砧还亮堂一点,铁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它全身腐烂,只留下车身的轮廓,隐约可见。古人总结人是虚假的,东西是真实,我这下总算领略透了。凡人逃不过光阴的摧残,物件却能轻易被饶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们人,或许生来注定一场虚幻吧!
爷爷,奶奶的好名声是千里挑一,因此他们儿女的婚姻没费周折。父亲的仁慈是与生俱来,母亲的谦和绝无仅有,大姑的贤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姑的宽容是屈指可数,三姑的忍耐是众所周知。真假的关系和意义不大,生命的价值才是我们所要追逐的。在苦尽甘来的激动时刻,上苍的落泪代表爷爷谆谆的教导吗?大伯和父亲,你们也在陪着爷爷为我们祈祷吗?沉默寡言的我们没有走出去的辉煌,却等来了人生最后的精彩。为我们祝福吧!我们答应做你们争气的好子孙!
“快点去吧,爷爷奶奶等不及了!”大妈和母亲赶我们上路了。
姑姑们拿来了香蜡纸,一百元票面的冥币,我昨夜提前买了大团圆的月饼,孩子们则高举花圈。穿过村子,问候了叔伯,七姑八婆,上了坡,花草妩媚,庄稼殷实。攀崖,爬沟,坟茔逐渐逼近。茂密的柿园,葱郁的核桃,结实的枣儿又争先恐后地展现在我的视线内。爷爷奶奶安息的地方,是父亲和我耕种了十多年的油菜地,待到父亲孝顺他们了,我带着孩子们驻足于此。
大伯选好的穴位,是我捡拾地软的风水宝地。没有风筝,笑声却不断。我的世界回来了吗?堂兄下跪在蓝天下面燃起打火机了,堂嫂摆放好水果,并笑闹着催爷爷和大伯快吃。堂妹的小家伙忍不住食欲,趁堂嫂不备竟然偷吃一块!大家都被逗乐了,表姐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许诉冤屈,不许发牢骚,谁要是来,就必须报告喜事。
孩子们对久远的人和事已经相当生疏了,我不为难他们,甚至希望他们早日遗忘。我不想把我们的喜怒哀乐强加给他们,他们也不会重复我们当年的酸甜苦辣。因为,各代人有各代人的福祸。父亲说过,不管怎么,人有悲欢离合,天有阴晴月缺。我想接上父亲一句,社会的发展这么好,活好当下,珍惜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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