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年轮之: “O”姐
这题目诸君不要觉得看着别扭,生活里别扭的事儿多的是,不差我这一篇文章的题目。当然,用这样一个古怪的题目,就一定会有它的理由,且听我慢慢说来。
诸位瞪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不是阿拉伯数字的零的写法,这是英文字母O的标准写法。大小写就无所谓了,正所谓文要达意,诸位后面自会清楚。
我不知道为什么英文的“OK”被我们许多人简言为:欧了。当然,语言这东西变异是必然的,而且不断的创造也是不用吃惊的。
“O”了姐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我师傅辈分的女人。
这是一个上溯到七十年代的故事,有点稍微远,所以,交代不清楚是要出问题的。
我七五年朦胧之中走进这座三线工厂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O”了姐,当然,那时候没有人这样叫她。
我一直觉得,十七岁刚过,朝着十八岁迈步的我,就那样被招工的方式走进这座工厂,实在与我儿时看过的那些资本家招童工的经历并无太大的差异。当年负责招工的那几位,跑到我们那座三线战备医院,把我们这群不知道明天和未来的年轻人召集在一起,负责招工的那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着那工厂的无数好处。
什么工人阶级啊,什么福利待遇啊,什么什么啊……总之让我们怦然心动,毫不犹豫的报名,然后就几乎无一漏网的都体检合格。我们甚至非常纳闷,我们的一个走路走三步都要喘半天,心脏有问题,精神也不大好的同学居然也“身体合格”的和我们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我们的三线战备医院距离这座三线战备工厂,大概有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报到的那天,单位派出了三辆大解放车,拉着我们和行李,我们在亲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中,在一些女孩子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之中上路。
山里的路,砂石的公路,车子跑起来,后面卷起一股股沙尘,然后丝毫不客气的倒灌到车厢之中,虽然工厂为车子安装了帐篷,还是挡不住滚滚沙尘。
车厢里最开始还有歌声呢,一哥们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像大松树永远长青…….
后来这哥们不唱了,吐出一口几乎满嘴的沙子,有点傻的意思。
车子从正午时分,一直跑到日落天晚。
终于在汽车沉重的引擎声中,趴在帐篷前方的哥们传递消息说,马上就到了。
那是我记忆里一个貌似电影的场面,诸位看过电影《英雄儿女》吧,其中的一幕是祖国的慰问团去朝鲜前线慰问,部队扎起了青松枝的拱门,欢迎来自祖国的亲人们。我们那晚的情景也差不多,工厂把大门装点的喜庆啊,翠柏青绿的松枝扎成一道彩门,上面彩纸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新职工入厂。
工厂的诸多领导在革委会主任军代表的带领下,列队欢迎我们。那欢迎仪式在隆冬之中依然显着欢快和热烈。一把手讲了几句欢迎辞之后,就是宿舍的分配。这时候,一个女子走进了我们视野。
她个子不高,看起来很有点特色。只是夜晚,光线略暗,看不太清楚貌相。一身女工的蓝色背带工装,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把所有的发髻都卷在帽子下面,声音有穿透力,有特点:下面我宣布住宿分配名单,请大家听仔细了。
按照这份名单,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很快各就各位,各自去了要去的宿舍。
第二天新职工集中,先是参观工厂。
工厂说实话,规模算是可以,七八个生产大车间,加上一些辅助的设施,算起来至少有四五平方公里的样子。
带领我们参观的还是昨晚那个女人。
说实话,长的挺好看,还是昨晚的那身装束,显得英姿飒爽的,(这是哪位在车上唱歌的哥们说的,与我无关)。身材不太高,大概也就不到一米六吧。但是,秀气的脸上,你会感觉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好像是一种狠劲儿。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位女领导的真实身份,是这座工厂一个生产车间的主任,是厂民兵团副团长,是劳模,是……好像一大堆头衔,我们一致的感觉这女人了不起啊。
按照工厂的计划,我们要用一天的时间参观完工厂的全部,然后从第二天起开始军训。所以,上下午的参观时间安排的都很紧凑。大家基本走马观花。
这位团副是很负责的,每到一个车间进门之前该注意什么,不要随便乱动,甚至不能和正在工作的师傅们说话等等注意事项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新鲜感,刚走进工厂的我们,除了新鲜感还有什么呢?所以,一切都好奇,一切都新鲜。其中就有情不自禁的摸一把机床什么,或者腆着脸皮和师傅们没话找话的。当然,这一切都休想逃过女团副的眼睛,她会厉声喝止。对个别想触碰一下机床的,她干脆就是上去就一脚,大家给她数着,一个上午的参观,她出脚12次,当然踢的都是男生。女生毕竟规矩一些。那位唱革命红歌的哥们不一样,他被踢两次。新工作服裤子的屁股上,有两个清晰的印记。左右开弓,十分平衡。
吃午饭的时候,他苦着脸说:凭啥踢我两次。我们集体取笑:怕你走路不平衡,这下让你走的稳当一点儿。
下午要参观的几个车间,都是工厂劳动条件相对艰苦一些的。什么热处理,铸造,锻造等等,顺带着车队后勤等等。
如果说上午还没什么大事情,下午显然女团副遭受到一些事情。
去锻造车间参观的时候,锻造的那群师傅们还没开机,三三两两的斜靠在车间外面的砖墙上,晒着冬日的暖阳。看到女团副领着我们大队人马走来,有人就声音古怪的和她打着招呼:哎吆喂,这不是团副吗?这是又接客了?
这团副真不是盖的,伶牙俐齿,马上还击:是啊,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亲人,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爹娘。
一句话噎的那人半晌没喘过气来,大家哄堂大笑。
在参观车队的时候,一个痞里痞气的家伙,试图把手臂搭在团副肩上,企图讨点便宜。结果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多数人都没看清楚,那家伙就被女团副一个背摔,结结实实的扔在地上。
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瞠目之中,对这个女团副的敬畏感平添了几分。
女团副柳眉倒竖的冲着躺在地上的家伙说:你给老娘规矩点,再敢动手动脚,我打你半死你信不信?
那家伙躺在地上呲牙咧嘴:姐啊,我信,我真信,你下死手啊。女团副一派凛然。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们为时半个月的军训。那时候的军训真不含糊啊,立正稍息正步走那都是必修课,而且站姿不能含糊了,背着一枝七斤半的半自动步枪,站在哪里纹丝不动至少要一刻钟,这可不是我们这些散兵游勇最开始能做到的。所以,女团副带着她的几个下属,人人手里提着一根半自动步枪的通条,那玩意儿就是一根铁棍儿,口令下达之后,如果有人不服从,基本就是小铁棍伺候。虽然冬日里大家穿的都挺多,冷不丁抽你一下,还是感觉有点吓人。
当然,正人先正己,训练前,女团副和她的几个下属笔直的站成一条直线,随着女团副的口令,真不含糊,动作绝对到位,干净利索。当然更干净利索的事情还在后面,表演实弹射击,他们每人五发子弹,一共十人,结果是平均打出48环,女团副用站姿射击,五枪五个十环,不服能行吗?
娘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枪手啊,总算见到活的了。队伍里,唱歌的兄弟小声嘀咕只吐舌头。
当然,很快我们也就发现了问题,什么问题,那就是女团副立正的姿势怎么看都有点别扭。还是唱歌的那兄弟眼贼啊,他小声说:看见没,她是个罗圈腿。所以立正的时候,她站不直,至少两腿不是并拢的。我们看过去,果然如此啊。
不过,女团副好像知道自己这方面的缺陷,所以,她的工作服裤子看起来裤管有些肥大,这样也就不太容易被发现。
回到宿舍,大家在钦佩之余,觉得女团副罗圈腿很有点话题,所以就在那里闲扯,我真的记不清了是哪一个有创意的小子说了一句:她什么都能,就是不能当守门员,因为她的两腿之间,足球是可以穿过去的。随着这句话,唱歌的哥们,从大通铺上蹦到地上,然后十分夸张的把自己的腿罗圈成“O”字型,通铺上也不知道谁来了一句“O姐”啊。
得,就此一个绰号就此诞生。
大通铺上笑翻了天,大家都觉得这绰号,太他妈的形象了。
不久,我们各自完成了军训,然后被分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和工种。那个心脏有病的兄弟,被分到总务科管澡堂子和茶水炉去了。
也有一些女孩子去了“O”姐的车间。
“O”姐真的不是一般战士,带着一群娘子军,是工厂生产的标杆车间。她的手下有近百名女工,三班倒,当然也有几个男职工,基本负责日常维修。
那日我上班的路上,看到过“O”姐和她车间的保全钳工打架。远远围观着,就两个字泼辣,也不知道那位钳工师傅那句话惹恼了她,她叉着腰怒目看着那师傅,一字一顿的吐出四个字:我操你妈。
那爷们显然是被骂懵圈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阴毒的回了一句:你拿什么操?
谁都没想到“O”姐的彪悍到了一种极致的境界,她突然就笑了,然后一字一句:我用棍子。
完了,那钳工师傅面如死灰,落荒而逃,嘴里嘟囔:这娘们,太……
这等泼辣的“O”姐,谁人能敌啊?!
我在分厂呆了五年,有关“O”姐的事迹和传说满耳朵都是。有恨她的人说,她所以能当官,是因为她和军代表的关系非同一般,当然也有不认同这个说法的,出来反驳说:她就是一点点干出的成绩。
在一个人言可畏的时代里,什么说法都不奇怪。
再后来,我调到总厂工作,也就不太知道“O”姐的消息。但是,随着三线分厂的撤销,“O”姐回到了总厂,去了计生委当主任。
那会儿正是满世界宣传“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时候,在她出任计生委主任的第一天,在我们机关学习会上,她发言:我真想做到五讲四美,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马勒戈壁的,我骂人啊。
所有人都笑的直不起腰。主持会议的党委书记那脸红一阵白一阵,一脸苦涩。
那会儿“O”姐已经结婚,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先生是市政府的一个官员。
再后来,我离开了这个企业,有关“O”姐后面的故事,我也就知道不多了。 2013年4月29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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