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荒园 于 2013-5-2 19:45 编辑
孩童不知愁滋味,更不知生死离别是怎样一回事。若说是直面人世间的阴阳相送,平生第一次就是送姥爷了。
小时候,家里姐妹兄弟五个儿,标准间隔两岁半,楼梯凳般一顺水排列下来。家境是清贫,可生活从来是都是有滋有味的。这多少渊于母系家族的一点文化传承吧,妈常说“老赵家人,读的书全就饭吃了”。可功底在那摆着呢。姥爷--三十年代末东北大学法律系高材生。妈--在重男轻女的封建年头,一丫头片子也读到了国高,还进了一个啥职业学校。相等于现在的职业中专。就连我姥姥白发苍苍的,现在要活着应该有100岁了。也识文断字读书看报的。想当年她老人家在我家炕头正襟危坐,发丝不乱。一本《艳阳天》在手,咿咿呀呀边读边感叹中,喊她吃饭了,她说等会儿,弯弯绕正害小石头呢。。
这样的时代背景纯生态,无电脑无电视无收音机,课外书籍那都稀世珍宝,飞了边卷了沿缺头少尾的都没处借去。每天放学回家,姐妹们书包一放,写写作业,跳跳皮筋,踢踢房子.玩玩老鹰抓小鸡什么的.再就是背(第一声)着小弟去家对面的大平小学去玩。学校里操场/沙坑/跑道玩他个天昏地暗……要是碰上了谁家办个红白喜事,那可是天大的热闹,挤破了脑袋也要钻到最前面去卖呆看个究竟。
街坊邻居对面小铺的老温家作丧事<也称白喜事>了!他家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死了,那是一位凶叭叭的山东小脚老太太,个不高,走路一拧一拧的,说话声调挺高,嘟噜 嘟噜一窜一窜往出冒,没人能听懂几句。因为不懂我们就更怕她,背后管她叫“小脚娘"。
"小脚娘"死了。她的女儿女婿们在家门口搭起了棚子停棺材,拉了灯扯了线,整的那一个灯火辉煌。少不了请了乐队吹吹打打.离了哇啦那个锣鼓喧天。街坊们有送礼的有帮忙的,小孩子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哪热闹往哪钻。但见鼓乐手扬起脖子呜哩哇,呜哩哇,儿女子孙们在乐曲声中哭天喊地。三姑六婆们卖力气的拉扯劝哭.场面那是极其的恢宏。
要是碰上那些婶婶、嫂子能说会哭的,可就精彩了。大可把逝主的一生一世的业绩,浓缩在这一刻的三言两语中,那深情、那生动。绝对的动人心魄。从死者的生平到生者的遗憾,从远年间的一车一马哭到眼前吃剩下的半拉豆包……直哭得是气短声绝,听得旁人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高潮层层迭起。
这时就有人在旁边总结了:“这儿子哭娘是惊天动地,女儿哭娘是实心实意,儿媳妇哭娘是浪声浪气。姑老爷哭娘是……”说不清是那场面的异样,还是那一套范文缛节的新鲜;是那悲悲切切的气氛纠扯人心,还是那种对死亡的神秘及恐惧也令人向往?反正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吸引着我们这群孩童,不吃饭不睡觉,挨着骂忍着饿也要坚持去看完每一个细节,那叫个场场不拉。
终于有一天,这样的事轮到了我家了。
一个黑咕隆咚的深夜,四面不靠的小平房里,热炕上并排睡着的妈和我们姐弟五个。(爸因病常年在医院,享受国家纯医保待遇)“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在敲击我们家窗户的栅板?!吓得我们把头直往被窝里钻(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单门独院的小平房,张家不靠李家的,哪像现在几十户的人家同居一高层)“谁-啊?”妈妈大着胆子问.“是我。。大姐~”啊?是老舅。瓮声瓮气的声音里夹着哭腔.妈妈一个激灵起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和老舅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是姥爷去世了!姐伍个全精神了。几分恐惧,几分难过,多少还有几分兴奋。
大事临头,临阵不乱,方案决定命运!七嘴八舌的我们讨论开了:1,明早该怎样的托人向老师请假?(同学们将会报以怎样的眼光?)2,天亮了,该怎样的出发上路?(包括谁背着谁,谁领着谁,谁在先,谁在后),3,怎样的迈进门槛?(不知姥爷的灵柩是不是设在外屋?)4,怎样的跪下哭诉(会不会有人劝我们起来?)然后就开始了排练。哭词最重要。我首当其中的亮开嗓子,拉着长声喊了一声:“姥――爷-啊--。”一下子变调成了笑声。天,这可咋办?二姨会骂死人的。那时,二姨是我姥家当家的姑奶奶,汽车公司的工段长,嘴茬子那是相当厉害。我灵机一动:姐不是怀里正抱着小弟么?到时就使劲掐他一把,小弟一哭,我们不就跟着哭了?”
天终于大亮了。姐弟五人,老大抱着老五(小弟老五还没有断奶),老二扯着老四,就数老三轻松,一个人溜溜达达的独自前行,一行五人,整个一去西天取经的阵势。浩浩荡荡向姥姥家挺进。五六华里的路程,平常总是觉得远在天边似的,这会儿,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就到了。
一进姥家的大院门口,(那时姥姥家是十几户人家一大院子,姥家住在门口)就见人来人往的气氛不同寻常。平日听妈讲起不大见面的二表舅三表姨、重茬姑姑叔伯婶的这会儿全到齐了。个个腰缠着宽大的白布孝代子。老舅的头上还戴了一顶高高的孝帽子,也是白布做的,长长的帽穗在冷风中凄惨的述说着什么……
姥家的外屋地真的就停了一副深紫色的棺木,不用说姥爷已经永远的睡在那了.再看,妈妈、二姨、老姨 也是宽大的孝带子缠腰,满脸的泪痕满脸的悲凄……这气氛令我们一下子悲从心起,姐弟五人不由分说一溜的跪在棺木前哭将起来。自然也是一把的鼻涕一把的泪的。没人劝我们起来,大人们这会儿正忙着呢,姐姐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我再扯扯妹妹,大家就都起来了。
姐妹兄弟中数我胆大,趁大人不在旁边。我使了吃奶的劲儿移动了尚未封起的棺盖一角。就瞧见姥爷穿了一身黑色的装老衣服,还戴了顶奇怪的帽子,那种瓜皮式的黑帽子,帽子顶还有一条长长的穗子。脸色有点黄,微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就像平常睡着了一样。双手还握了铜钱之类的。肚子上好像还放了一盏油灯.实在没什么可怕的。想起了妈说在扶持他的前几天里,他常讲的那些胡话。现在他终于去了那边。。
姥爷其实待我们外孙辈还好(尽管妈妈小时候他老是打妈妈),我的名字还是他给取得,“gy”他希望此女具巾帼之豪气,又不失为大家闺秀之灵秀。还有大弟庆元、两姨表弟马铮也都是他所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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