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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她低眉作揖道,“大师,你可还记得小女子?”“敢问施主是?”玄奘忙合什施礼。
“大师。我是你的梦中人。” “我在你梦中寄居。媾和。结庐生烟。”
“我只享有你的夜晚。你的每一次冥想。”“风云?你是楚天风云?”玄奘抬头看向她。但见她眉目含情,腮泛红潮。杨柳的身子在风一般的霓裳下,像成熟的水蜜桃。他看她手捧托盘款款走近。腰姿在烛光下左右摇摆,就像拨动的琴弦,婉转的琴声波浪而来。烛光在她的奶油的肌肤上涂上一层精油。如果搁到当今,那便是一个诱人的汉堡包。
“大师,且与奴家共饮一杯。”说罢,她便将斟满的杯盏递将过来。“出家人不宜饮酒。善哉善哉。”他连连摆手。“大师,何必在意俗世的礼节。”她继续依偎过来。“更何况在梦中。”“出家人戒酒戒色。”玄奘背过身去,合手合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 乔达摩。悉达多出家前也不曾戒酒戒色。独尔等却以戒修持。有悖天性之事,岂是修持之道!”
“不入世,如何超然世外?正如不历劫难,如何休得正果?”她抱住他,纤指在他的身上婆婆着,“ 你成就我,我也终将成就你。”
玄奘被风云扑倒在地,他们在地上翻滚着。烛光被扬起的衣衫扑灭。 房间充斥着喘息声。“不,不。”玄奘猛地坐起来。一头冷汗。原来是一场梦。他边喘息着,边摸黑找到火石打着后点燃蜡烛。
推开那扇窗,扑面而来的便是屈支国的月光。空气里混合着竖箜篌、五弦和答腊鼓的声音。篝火在歌声里像一只闪耀的精灵,在寺院的墙外摇曳着。刚经历了一场与木叉麴多辩经的玄奘,略显疲惫。他重新坐回蒲团前,吟诵起经书。月色与烛光混合在一起,洒在卷轴上。一切情景恍如净土寺。那个幼年的他,正沿着净土寺的禅房跟随着长捷法师,出入藏经阁。弹指尖已过去近五年光阴。现在摆在他脚下的,是一路西行。我在无限地接近实相。他想。
“你压抑着情欲,你的对抗,让你陷入另一种形式的‘我执’”。说话的人声音轻婉飘渺,夹杂着轻轻的叹息。我吃惊地转头看向对方。但见她。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流云轻遮住的明月,飘飘的神态,如回风中飞旋的白雪。完全一个从《洛神赋图》中走下的女人。估计即便是顾恺之春蚕吐丝的传神笔工,亦不能尽摹。“转越千年,你还是未能走出。”她边看着墙上的刻画,边说。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迷茫着。“你说呢?”她斜看我一眼,嘴角挂着一汪浅笑。“你或许已忘了,在那一世,我叫风云。”
“我转世于你的梦里。”她微眯着双眼说,“我追随你从长安,一路西行。”
“揭职国(今阿富汗加兹地方)、大雪山、梵衍那国、犍双罗国……最后到达迦湿弥罗国。并留在那儿学习了两年”
“然后是磔迦国、那仆底国、达罗国……最后你在抵摩揭陀国的那烂陀寺受学于戒贤。用了5年时间。然后又先后去了伊烂钵伐多国、萨罗国、安达罗国、驮那羯碟迦国……又在钵伐多国停留两年。接着去了低罗择迦寺、杖林山。两年后又返回那烂陀寺。”
“后来,你显学于曲女城的五印十八国佛学大会。功成名就后返回国内。”
“而我一路追随你。与你在梦中共鱼水之欢。”
“闭上你的眼睛,生与死不过一场幻境。”她在玄奘的梦里说,声音轻若棉絮。玄奘遂依旧冥目,保持侧卧入定状态,任石磐陀悄然走近。午夜时分,除了偶尔几声狼嚎,几近无声。窗外是山峰与丛林。月色静躺在窗户上。隔壁主家的呼噜时断时续。石磐陀缓缓抽出一把利刀,开始向玄奘逼近。刀背反射的光芒映在他的半边脸颊上,透射着绿青的色彩。这让他的更加狰狞阴森。但见他走过来,举起刀。又返回,又走过来,再次举起手中刀。又再返回去。他紧抿着嘴唇,盯着玄奘。但见夜色下,玄奘面目宁静,鼻息几不可闻。石磐陀再次举起刀向玄奘缓缓靠近。刀锋的杀气像一片浓重的乌云压将过来。它让人窒息,心悸。仿佛内在的一根绳正挣命地拉着玄奘,要将他拖离原地。“放下戒备。大师。给我以爱。”她倦缩过来。“让他也感受这份爱的力量。”玄奘亦然闭目,侧卧不动。脸上洋溢着祥和与慈爱的光芒。石磐陀静看着玄奘良久,他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内心的什么与什么在做着激励的争斗。就那样徘徊良久后他终于还刀入鞘。
“是什么力量让他放下手中屠刀呢?”“是爱,是广博深远的爱。”她说,“他向你举起屠刀源自于对自己的保护。你的爱的传递让他放下了那颗戒备之心。”
“大师,我知道你一直在此等我。”她酥胸半裸着说,“我是红颜,我也命薄。我却有我的风情万种。而佛有什么。”
玄奘轻揽着她,烛光在他挥袖间熄灭。
“所有压抑都是对自己的背叛。”她转向我说,“而世相便是一种显实的压抑。”
“我们对抗它,又屈从于它。理智是另一种压抑。七情六欲向我们放射着信号,我们却一味地排斥它们。”
“什么是佛?”她问我,既而又自己回答,“寻常心就是佛。”“在那一世,那梦中的缠绵便是佛。”此时阳光西斜,菩提树繁茂的枝叶里,鸟鸣半明半暗。在微风的轻拂下,飘向一池碧水。高出水面的岩石上,两个蟾蜍和一只巴掌大的乌龟依然如故。我不知道那只龟曲项的姿态还能保持多久。然而这又能怎么样呢,它对我的生活并无影响。龟影投射在水中,被一池硬币搅得支离破碎。仍有行人在向内投着硬币。硬币在阳光下划了一个弧线,然后“啵”地一声落入池中。水面在短暂的波动后重新合拢归于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就像她在临别时,山门的一个挥手。转瞬间随香客们消失在山脚的人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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