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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文狐 于 2013-11-30 18:40 编辑
那一场关于文学的少年梦
文:三棵树
上初中后,我突然迷上小说,如饥似渴的阅读。
到了初二第一学期开学七八天,我突然有了一个冲动——我要当一名作家。那几天我为自己这个伟大的理想而热血沸腾 ,寝食不安。我给目不识丁的母亲讲了我的理想,其实就是想得到她的理解和资助,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参加文学函授班的学费,大概十五元吧。我妈用怪异的眼睛看了我半天,然后指指我身后阶梯一样穿着破旧衣服的弟妹摇了摇头。我知道母亲很艰难,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开学的学费着实让她熬煎了一阵子。
我掰着手指数着函授班报名截止日期,一个更伟大的创举在我的脑子里滋生,萌发以至于迅速生长。
那是一个飘着绵绵秋雨的中午,我一个人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我的班主任姓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美术男教师,他当时刚上完课,正在洗手,我的到来让他吃了一惊。他问:阿文,快要上课了,你有事吗?
我头发湿漉漉,浑身冷的直哆嗦,我低下头,压低声音说:李老师,我想退学。
啊,为什么?李老师看着我问。
我有病了,要看病,得一段时间,所以只能退学了。
什么病?李老师眼睛睁得好大,似乎要洞察我的一切。
我心口疼,有一段时间了。我低着头,用手压着胸部,尽量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同时为自己这个绝妙的主意沾沾自喜。
医生没说什么病吗?李老师很关心地摸摸我的头发。
挺严重的,要住院。我说。
那就办个休学吧,病好了继续上学。李老师有些惋惜和同情,他说:你先上课去,我和教导处商量一下,看能退多少学费。
我背着书包走出了学校,手里攥着十八元钱,那是学校退我的学费,整整少了一半学费,但我还是挺开心的。我回过头,又一次看看我喜欢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来。
我那含辛茹苦的母亲哭了一天一夜后再也不流泪了,她已经顾不上我的折腾了,每日她要像个男人似的辛苦劳作,我的后面还有三个孩子需要抚养。
但我不管这些,我要实现我的作家梦了。
我寄去函授费,然后在我的小屋支起一块木板,摆上这一年来买来的几本小说书籍,这就是书房。我的稿纸也很充裕,那就是我和弟弟写过的作业本,有了这些后,我开始我的文学创作。
我写的很辛苦,也很投入,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没有一个月,我就写出八篇小说,我买来稿纸,认真地誊写好,然后向我心目中的杂志报刊投稿,于此同时函授班也寄来教材,是几页铅印的资料。
忽然有一天,我正在写稿,一个人走进我的书房,他的目光迷离而柔和,就像我逝去父亲的目光。李老师看着手足无措的我,笑着问:这阵子病好多了吧?
好多了。我的声音很低,低得只能我一人听见。我的脸火辣辣的热,似乎坐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的火炉旁边。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来看看你。李老师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我:买点营养品吧。我脸更加炙热了,额上已渗出密密麻麻的的细汗。我推掉李老师钱说:李老师,我不用,不用。
拿着。李老师有些生气地把钱放在桌上说:跟老师客气什么,以后注意休息,别累着自己。李老师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走出小屋。
两个月后,我寄给文学函授班的第一篇作业得到了回复:脱离生活的作品不是好作品,继续努力!看着这句深奥的评语,我竟然不知如何对待。于是,我开始注意生活,好多身边发生的好人好事都成为我创作的素材。
三个月后,我的第二篇作业被寄了回来,评语是:太生活气息化了,只会让人感觉是生活的堆砌,没有文学语言的美感,继续努力。而我寄出投给杂志的几篇小说,却像泥牛入海一样。而那些日子,我的经济更加糟糕,稿纸都没钱买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当作家的材料,写作也很少有激情了。那几天我什么都不做,只是蒙头睡觉,什么人和我说话我都不理。我那可怜的母亲也只会整日叹气。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走出我闷热的书房来到村口透气。村口有许多人在哪儿闲聊,见我过来表情都很怪异,我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而最让我难堪的就是村里的八爷居然老远就喊阿文作家,来这儿谝谝。我逃回我的小屋,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正当我钻进被子蒙头伤心的时候,一个人揭开被子,是李老师。
我想李老师肯定知道我的事了,但他却没有安慰我,反而有些焦急地说:阿文,忘了告诉你了,我的一个同学在一家报社工作,你的稿子给他看看,兴许会有帮助的。
送走李老师,我又一次流泪了,这次是感激的泪水。
过了半个月,我正在写作,李老师兴冲冲地进了我的书房说:阿文,好消息,你的一篇小说被报刊录用了,这是稿费,不多,就十元钱。一瞬间,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动情地抱住李老师,他也紧紧地搂住我瘦小的肩膀,在他怀里,我感到父亲慈爱般的温暖。
李老师临走时又嘱咐我,注意休息,继续努力,有好稿子就交给他,他帮我推荐。
我又开始废寝忘食地写作。在李老师的推荐下,我的两篇小说又上了他同学的报纸,我又拿到两笔不多的稿费。
我的母亲开始对我也有了认识,她觉得我是她最有出息的孩子。她逢人就夸我写的东西上报纸了,我以后肯定是大作家了。我的大名迅速在附近流传,开始有人崇拜我了,是我那帮玩尿泥一起长大的哥们。
一天,有几个哥们和我闲聊了一会儿,嚷着要看我发表小说的样刊。样刊?我蒙住了,这些天高兴坏了,真的忘记问李老师要样刊了。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我穿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服去了学校。我买了一盒食品,我要感谢李老师,同时问问样刊的事情。李老师不是本地人,平时就住在学校。
我敲了敲李老师办公室的门,门开着,李老师没在。哪去了?我在门外立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回来,就进了他的办公室坐下。这是一间单人宿舍,里面支着一张单人床,被子很整齐地叠放在干净的床单上。门口放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厚厚一叠作业本。我抚摸着那叠作业本,心里隐隐作痛。突然,我的手停住了,心跳加速。我看见那叠作业本下有好几页稿纸,好熟悉的字迹啊!
我拿起那几页稿纸,瞬间惊呆,那正是我交给李老师发表在他同学报纸上的原稿。
我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屈辱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就在这时,李老师进门了,他看见我手中的稿纸脸色也变了。他说:阿文,你听我说。是这么回事。
我什么也不听,一边抹泪一边飞快地跑出学校,我听见李老师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阿文,阿文.....
我没有回家,我知道李老师会去家里找我的。我去了县城,在县城流浪了几天,花光仅有的钱后幸运地遇到我那个河南油漆师傅。
半年后,我回了一次家,交给母亲一叠纸币。欣喜如狂的母亲装好钱后告诉我,我走后李老师来过好多次,每次来都说对不起你,他伤害了我的自尊,他希望下学期我回学校读书。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点。
我还能回去读书吗?回不去了,我已经融入这个社会了。我也不再做那个关于文学的美梦了,那个曾经有着伟大理想的少年与我形如路人。我只是每日跟着师傅进东家出西家,坐在饭桌前品尝着主家款待的美味佳肴。我的梦想只是挥舞手中的灰刀和漆刷,在主家的稿纸上描绘一幅幅靓丽的蓝图。还有就是空闲时,和师傅可爱的女儿梅子到处逛逛。
是的,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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