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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哀其鸣
办公室的窗外不远处是围墙,围墙外不远处有一棵活了几十年的
老树。可我要说的不是树,而是两只在树上栖息了多年的鸟。
算来,我在公司也有十年工龄了,那对鸟是我在这里工作的第二
年春天发现的,尖尖小红嘴,长尾巴黑白杂羽的。一前一后在围墙上
散步,即使在江南细雨里,它们也是时常边走边时不时抖落下翅膀,
有一种不急不燥,万事从容的仪态。
那树是它们安乐的家园,遮风蔽雨的地方,它们时常欢跳在枝桠
间,发出好听的叫声,一只尖细婉转,一只清脆响亮,总是呼应着你
一句我一句地对唱。有时候我闲下来就静心聆听,宛如诗经的花影拂
上窗棂,大有关关雎鸠,在墙之树,双宿双栖,卿卿我我的意韵。
多年相处,它们已经对我的窥望亲近极为习惯了,原本我一靠近
围墙是即刻飞走的,后来则自顾谈唱对站立一旁的我视若无睹,甚至
还乐意啄食我撒在围墙边的饼干屑。因此,它们与我是有着细小快乐
的,就象欣赏着一幅春天的画,谈不上高兴,却是淡淡欢喜着,感情
微妙着。
只是今朝,今朝有雨,雨依然下得如多年前我和它们相遇的那个
春天一样,很江南,很细绵,只是开了窗抬眼望去,从前的开阔的油
油绿色早被林立高楼代替。估计也只有我注意这些原本春草丛深的大
地皮肤被人堵塞了毛孔,那些时光里的花树旧衣都被迫换上了灰冷的
水泥外套。
然后,我听到了它们很大声的哀哀之鸣,被风潮湿过来。
原来,那棵老树因为市政拆迁在昨天夜里被人锯倒了,年轮清晰
的根桩,象一道永不瞑目的伤,细致而冷静的刻在土地上。两只鸟从
此失去了家园,所以它们在倒地的树上跳着,叫着,拍着,哭着,天
地之大,为何就无了它们容身之所。这样一副哀啸而歌音动梁尘的场
景令我觉得是世间所有哀伤的本源在心头静静穿透而过,被镂空的洞
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再填补回来的。
甚至,对于我试图安慰的靠近,它们也重新产生敌意,居然冲过
来在我工作服的肩膀上拉了一摊屎,然后迅速远去、一双身影和哀鸣
声一起消失在高楼之间。我知道,它们在这里的家倒了,我知道,它
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面对它们的境况我多么无能为力,可我
没想到的是彼此最后的道别竟弄得这么狼狈。一场历经多年的柔软和
谐就这样于一夜间被凛冽地击散。
我的眼睛开始和这落雨的天空一样,浮起了一层水烟。开会时李
问我是否身体又不舒服了脸色这么难看,我说是,每逢换季的时候就
特别难受。难道我能对他说,我难受因为一对失去家园的鸟,难道我
能说我对一对鸟有了感情,失去它们我才哀伤。虽然,事实确实是我
丢了和一对鸟的一段情,尽管它那么微薄,微凉,且不可诉说。
此后,这窗外,将只剩下我和风的呼吸声,我只能对着空落落的
围墙对着自己再扶不起的寂寞影子,惆怅旧欢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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