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老爷子 于 2017-2-3 07:17 编辑
离开农村老家已经三十多年,老家的土地上还留着我的脚印,每一串脚印都是我童年的故事。每一块土地我还能叫得出名字,我就是踩着这些芳香的泥土、割着草、挑着菜、摸着鱼、捉着蟹长大的。
我小时候正赶上人民公社的时代,生产队里的主要生产资料就是牲畜和土地,有趣的是,每一头牲畜,每一块土地,都被社员们取上了名字。随着生产队的解体,那些叫花尖子、雪花青、白袜爪、铁知了的牛马骡驴,都被现代化的农机具取代了,但那些伴着我的童年快乐成长的黑土地,还被叫着原来的名字,虽然经过无数次规划、整理和流转,但不管到了谁的手里,它们的名字都没改变。
我老家是沿海地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村里的土地主要分布在村北,土地的名字,多数是根据土地的形状、位置、标志物和土壤特征取出来的,也有瞎蒙着取的。
“北港(jiang)里”是村北离村最远的一大片低洼地,记得小时候有这样一首儿歌:“下雨咧,冒泡咧,北港里,又涝咧,王八出来尿尿咧。”过去这里十年九涝,只能种稗子,稗子产量低出米率也低,但稗子米粥特别好吃。那年头缺油,稗子米是油脂米,用稗子米熬的粥又香又腻,不加上白菜叶一碗就把人腻住。割了稗子以后,北港的水洼里还有很多鱼,孩子们不上学的时候,就拿着脸盆去淘鱼,一直淘到水干鱼净,但来年只要有水,鱼照样那么多。后来“北港里”改成了稻田,就不怕涝了,因为稻田里大量的使用化肥,鱼也淘不到了。
“港(jiang)东头”有一条河,河的两岸叫“大埝上”,这是村里少有的沙性土地,由于沙子细腻,被称为油沙土,这里产的花生果大粒饱,这里长的白薯像栗子一样瓤干味甜。“北港里”的南部叫“沙盖子”,可能过去这里有过沙子,但从我记事起,就没看不到过沙子,只知道这里是全村最好的地,是分田单干时最抢手的地块。“沙盖子”的东面叫“屁泼头子”,我以为这么稀奇古怪的地名,一定有稀奇古怪的故事,可村里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还是肚子里有墨水的,都不知道这个地名的来历。
能讲出故事来的,是曹家坟下有一块叫“笃尔啦”的地,相传过去这里不好好长粮食,种在这里的高粱玉米都爱长灰疸。高粱的灰疸叫“仁豆”,嫩着的时候很好吃,用“仁豆”煎酱还可以就粥吃。现在煎酱的野菜还能找到,但“仁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玉米灰疸什么用也没有,连牲口都不吃。有一年地主从外地雇来一个长工,是个秧歌迷,让他在这块地里种高粱的时候,他竟一边点种一边扭秧歌,嘴里还“笃尔啦哒,笃尔啦哒”的唱着秧歌点儿,逗得旁边种地的人们笑得直打滚儿。奇怪的是,这片扭着秧歌种下的高粱,棵棵都穗大粒足,一粒灰疸都没长。从此这块地就被人们叫成了“笃尔啦”。
土桥北的土桥早就不是土的了,但“土桥北”的地名并没有因为土桥的升级而升级。土桥南的一块地,本来叫“土桥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叫“老牛混子”,我问过很多人,希望听到“老牛混子”的故事,可被问的人都说从他记事起,这里就叫“老牛混子”,每当提到这个地名的时候,我就联想到一位老农扬着长鞭,赶着一头老牛,在地里嘎悠嘎悠的拉着碌碡压地的情景。
在“老牛混子”的西边,有一块地叫“十八条垄”,其实这块地三十条垄都挡不住,而且每一条垄都长的出奇,还不如叫“长垄”更符合实际。一个壮劳力半天只能在这里耪两条垄,早晨从东头耪到西头,一口气都把敢歇,再从西头耪回来就到中午了。最发愁的是秋收的时候赶上多雨,地里进不去车,所有的庄稼都要从地里扛到道边上,从西头扛到东头,衣服没有不被汗水浸透了的。
以坟名代替地名的地块最多,村里每个家族都有自家的坟。我们村就有赵家坟、曹家坟、孙家坟、李家坟、石家坟和胡家坟。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我们村还有牛家坟、付家坟和冼家坟,这三种姓不光我们村没有,周边的各村也没有,也没见过有人在这些坟前烧过纸,更没见过有人为这些坟培过土。有的地里早就看不到坟头了,但叫什么坟的地还叫什么坟。别处的坟地里长的多是松柏树,而我村的坟地里长的都是杜树,到了秋后孩子们就爬到高大的杜树上去摘杜梨,杜梨长得很小,但又甜又酸又香又面,比什么梨都好吃。
坟里的杜树村里一棵都没有,村里有的是柳树、槐树、榆树和椿树,因此村子周边的地就叫“柳梢子”、“槐树荫”、“榆树台”、“香椿角”。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这些离村最近的地都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人们一有空就到自留地里去忙活,有种菜的,有种棉的,还有种大叶烟的,每撒一滴汗水,就能换来一把收成,自留地就是各家各户的宝贝。
眼看就到了退休的年龄,我真想再回到曾给过我的童年无数快乐的土地上去,种种菜,钓钓鱼,过过田园生活。死了就把骨灰撒在那片叫“笃尔啦”的土地上,让那片土地陪着我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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