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上大学的闺女跟室友闹矛盾了。有几次闺女出门的时候没有随手关灯,灯就一直那么亮着,而电费是寝室所有人均摊的,有位室友每星期六、日都去咖啡馆打工的,给自个挣生活费,挺节俭的,就特别愤怒。在微信上她先把闺女拉黑了,然后写个小段子对她各种嘲讽和羞辱,什么娇生惯养,不知稼穑……朋友圈就有人把微信给闺女看了,她气得哇哇大哭。马姐夫在电话里很耐心地和闺女煲电话粥,各种启发,讲了这么件事。
1987年,马姐夫去省城武汉上大学,他是从这个养育了四个儿子的农民之家走出的第二位大学生,也是本村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大学生。
马姐夫与来自天南海北,性格各异的八位男生共处一室。有天,马姐夫上铺的一位室友去澡堂洗澡,他刚睡醒,迷瞪着眼,随便趿拉着一双鞋就去了。等他洗得油光水滑,哼着歌儿敲着脸盆回来,马姐夫抬眼朝他通身上下那么一瞅啊,顿时跳起来了,就像撵着母鸡采蛋的小公鸡,炸毛了。室友脚上蹬的是马姐夫的一双黑皮鞋,刚在浴室里美美泡过一场热水澡的皮鞋从里到外都湿嗒嗒的,一踩一咕噜水儿,一长串水渍渍的大脚印从走廊那头一直伸到寝室这头。
“不就一双破皮鞋嘛。” 室友不以为然,嘟囔着。他是麻城人,独子,父母亲都是公务员。
马姐夫紫涨着脸,大声说“你们家是富,拿东西不当回事,可不意味着你就能把别人的东西也不当回事,我们家是穷,可东西不贱,它与我的人格一样高贵。”
马姐夫把皮鞋拿起来用干抹布里里外外好一阵擦,擦完后又放窗台上让小风吹着。晾干后的皮鞋勉强还能穿,只是模样变了,从一个青枝绿叶的大姑娘变成了人老珠黄的垂垂老妇。
马姐夫上大学随身只带了二双鞋——一双运动鞋,一双黑皮鞋。这双皮鞋是花了二十多块钱从镇供销社买的。当年1斤猪肉的价格是1.5 元,这双鞋约等于20斤猪肉,相当于马姐夫一家子半年的荤腥;当年一百斤谷能卖9块钱,这双皮鞋相当于三担谷,事实上爹妈为他上大学,还真就卖了十担谷筹钱,这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平生第一次拥有的一双皮鞋。
马姐夫和这位麻城室友关系就有点疙疙瘩瘩的,直到毕业。
他们班“二十年同学会”是在庐山举办的,马姐夫和室友在庐山再次相逢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彼时风华正茂的少年现在已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室友拉着马姐夫的手,为当年事,诚恳道歉“知道红灯记里李奶奶是怎么唱的吗?血债要用血来偿,鞋帐要用鞋来还呀。走,老同学,去挑一双最好的皮鞋吧,这笔鞋债压得我多少年欠欠儿的。”现如今室友已经是一家4S店的老板了,这次同学会所有费用也是他赞助的。
“算了,我喜欢人欠我的,”马姐夫拍着老同学的肩大笑道“现在欠帐的是大爷。”
闺女乐不可支,说他爸残忍,怎么能让别人的良心无处安放呢?问他看没看过鲁迅先生写的《风筝》……
沿着爸爸给拓展的视野,或许她已经领略到岁月如歌的深邃博大和同窗情谊的宽弘美好了吧,所谓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