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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本地人,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个消失在历史烟尘里的马剑。它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古镇。地处富阳、桐庐、浦江三县市交界,人居的历史上溯唐朝,据村民介绍,元明清三代小镇历史上曾诞生了许多风风光光的人物,有父子同科,有医学圣手,有国师,有良将,有商贾,有文才。但我搜索百度,百度上却没有相关的介绍。真是奇怪来哉。后想想其实也不奇怪,因为马剑没有支柱产业,又因为它的特殊地理位置而沦为一块没有归属感的文化飞地,浦江有管过,桐庐有管过,诸暨有管过,被眼里只有铜钱的地方政府当鸡肋一样划来划去,其实是谁谁谁都不管,看来,这又是一颗失落在山水草野间的娇丽的明珠。许是长久的淡出了人们视线,美人迟暮的马剑早已不为人知。从繁华趋于平淡,从热闹趋向冷寂。而对我们这些寻访古村落的人来说,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一、游马剑古村
清晨从杭州出发,车子载了小付,小楼,和我们一家三口。过萧山,入次坞,入银杏村,过五泄,走G25,走320省道,走村道,依靠强大的导航,十点来钟到达马剑。前来接应的是单位同事潘。她刚回老家,前一夜与老同学酒聚。畅兴开怀。所以晚睡了。接到电话,匆忙出来接应,还未曾洗脸。才发现这是一张亲切的马剑人的脸呢。淳朴,端庄,秀丽,眉间还隐约带一点飒爽的英气。
我们的车停在一个叫戴氏祠堂的前院空地。那戴氏祠堂,门面阔大,气势恢弘。一排高大的木门上用漆彩画着持了板斧和笏板的文武门神,那文神气度雍容,那武神不怒自威。四月末,阳光似拉满了弓的少年,蓄势待发,已是格外有力的了。靠近祠堂的地面上,摆开了一张张宽大的篾席。上面摊晒着金黄金黄的咸菜和颜色发白的小笋干。让人感觉到小村的日子是滋润的,安稳的,惬意的。摄影发烧友小付,一下车就和相机较起了劲。
潘家在马剑小镇的其中一个入口,曾经的下马石附近。现在想来,放在她家房前池塘边上的两块苍老的大石,莫不就是当年好骑马舞剑的戴将军回家路上长遇的下马石么?那门前的池塘,想必从前是很大的,因为潘姐夫说,这里曾经是他清代一个有钱的祖上置下的产业,地是马剑的中心地,房也是最大最好的名叫花厅的徽式大宅。可惜后来让打进来的长毛给烧毁了。凡大宅前必有大池,比如安徽宏村。或便于救火取水。池水中应该水草众多,鱼虾众多,大的可以倒影几代民风淳朴的马剑人欢笑的童年。坐在小潘家门前,喝马剑产的清香的绿茶,低头看脚鞋的影子,听门里人谈吃马剑豆腐包的好味,也想她门前不起眼的漂满青苔的小池的前世,顺便发发呆是好的,心里有些落寞滋生也是好的。
午饭足够丰盛,都是正宗的土家菜。豆腐包,马兰头,咸菜小笋,豌豆河虾仁,老鸭煲,马剑大馒头……摆满了一大桌。正是吃饭时间,潘的七十来岁的父母和前来帮忙的大姐在厨房间忙碌了很久,却久不见来吃饭,问他们答说,已经吃过了。大约是想让我们吃的尽兴,没有拘束吧。真是农村人家最隆重的待客之道。各个菜都尝过,是乡野的味道,是古村的味道,也是妈妈的味道呢。
潘家左手位置就是一条小村道的十字路口。路口西北迎面就是一户半壁老宅半壁新屋的人家。想那老房,之所以没有拆,或是因为大房子造不起,所以就拆一半,造一半。若干年后,若村民们富裕起来,这些老房子,恐怕还是留不住的。那新房关着门,而半壁留了一个门洞的老宅,却好象是很欢迎我们进去的样子,许是它太寂寞了,许是我也来自农村,心里想重温儿时记忆,就入了去。不想入去后发现,那里面其实是一角废弃的小天井。幽暗班驳的墙面长了几丛肥美的野草。在齐腰高的一块青石板上面搁了一些用旧了的老物件。是一只底和腰脱开了木桶,一只二三十厘米高的边口裂缺的小石臼,大概从前人用来捣米捣蒜用的吧。积满了青绿色雨水的小石臼里躺着一个青色粗陶宽边平底的小食盆,石板边角还有一只瘦小的敲棒子,和一只约三寸长的洗碗用的丝瓜精。临近正午,阳光还是没有照进高高的墙,外面的人语喧哗也好象丝毫没有打搅到它,里面一切都如此安静,安静的仿佛熟睡了,仿佛奔跑的时间从没有经过那里。
饭后,潘带一群人上了十字路北口入镇去的台阶。大约离她家五十余步,就上了从前的老街。就是那条原本是鹅卵石铺就的老街。街是很窄的,说是老街,我们只看到一个有三四老人闲聊的歇业的理发室,门前放着四五把竹丝筅帚。大概是有人放那里找人代售的吧。还有一个白茫茫的面粉加工铺。看里头晃动着一个穿黄绿军布衫的人在忙碌。后面大约还有一个食品小店和买农资的小店子吧。两三人可以并排过的老街,没有人经过,只有几条懒洋洋的草狗,好奇的看我们,似乎忘了礼节性的吠叫。一个靠墙的位置摆了两个小凳,有两个老婆婆面朝着面,一边熟稔的穿球拍网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同行去的人问:穿一副拍子多少钱?方言爽朗的答:一百副三十二元。那方言的答就轻易地入了城里人的心里去了。钱呢,真买不来耳聪目明和老来健康,买不来恬静的时光、恬静的心。
那些徽式老宅子似乎是顺着地势的坡度一层层往高处建,似乎上一层,就过滤掉一些含着杂质的微小的声音。进一个安静的门楼,见前行的人尚在前面的门洞里,身披柔柔软软的银色光线。长发披肩或短发及耳,他们在看高耸轻灵的马头墙,看门梁上的老匾,看苔色青青的大石磨,看檐下木扎钩,看生锈的门环,看靠墙而立的幽幽发亮的酒坛子和空菜坛,看整齐的柴垛,和毛羽鲜亮来回踱步的公鸡母鸡。后面的人呢,喜欢摸,摸摸老墙,摸摸老柱子,摸摸老风车,摸摸老水缸,也东转西转,用手机的镜头摸,摸木柱上杏花迎春来的春联,摸幽暗的天井,摸头上淡蓝色的云天。在老宅子里遇上的人都是潘的街坊邻居,潘会迎上去与之闲聊几句。虽然生养在马剑这片地土,可自从调到省城,回去的时间少了,见面总是格外亲切的,总是笑声如酒香般在旧扑扑的空气里静静漾开。
我们看的第一间大宅子(或是祠堂)印象中院子挺大,都是厚厚青石铺地。好象进门处有一个长方形的石砌水池。已经塌了一角。应该还是救火用的水池吧。正屋的房子前后是相通的。没有隔墙,两排光洁的青石柱子都是一人抱粗细。东西两侧墙上画了黑色的粗线条纹饰,也有彩色的线条画的人像。但很少,屋顶上架着雕刻繁丽的牛腿和雕花木梁,精美的木梁上是排列整齐粗细均匀的杉木椽子。除了一些位置曝露的斗拱雕件有些霉烂痕迹,整体看,还是可以修复和保护的状态。小潘说,上头也有经费下拨,但因为房子多了,只能做一些小的修缮,比如门匾上重新题字,翻瓦修漏,让村里的联防队进行巡逻什么的。也有些房子是很破败的状态,仿佛只剩下一个枯瘦的骨架。那些稀落的木椽子象动物肋骨一样静止的悬在半空。上面飘过棉白的云朵。在一间被大火烧焦了的房子的断壁残垣间,看见一片开的无心无肺的黄色苦荬花。就蹲在那里拍了几张。“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自然和人世从来就是这样。
后来又走了几处文保级的老宅,发现老宅里还是住着人的。人是老人,也有年轻些的,看着倒不象本地人。有一处老宅有非常精美的门楼,所有的窗户都有雕花,老宅的墙内外都搭了毛竹的脚手架。是将修未修的样子,里面却空荡荡无人,但见二楼西侧阁楼上挑出两床花色的被子,因了这彩云似的被子,濒死的老房子仿佛一下就鲜活起来了,我想,老房子还得有人住才好。如果保持房子古老的原貌,内部不妨可以添些现代设施。如果政府愿意保护的话,这样的房子还是很有人愿意住的……。印象中记得还有一处更佳。不是因为房子,却是因为人。入了一家老院子,见有两个靠着木门墙的恩爱的公公和婆婆,在午后阳光下安详编那些盛在筐里的拍子。见我们就憨憨的笑。在好象是用一方小木板盖住的一个窗户旮旯里,藏着一只插电的小唱机。从看不见的时光的缝隙里流出来那些老的从容、丰沛的,自我陶醉的戏曲。同行的人都羡慕死了。都说老了也要这样的。但过惯了城市生活的人过这样的生活,这是可能的吗。这样的生活,总是无所欲求的老神仙过的吧。
看了一圈老宅,我留心更多的不是房子的雕花,虽然听说一只精美的牛腿需要一个好工匠花一年时间才能雕成。我喜欢看一些不那么起眼的东西, 比如老墙上乌黑的出烟口,比如两只插了木棒联起渔网来拦小鸡的歪歪倒倒的酒坛子,比如放在房子破板壁木龛里的一对夫妻人偶。比如用墨笔写了某某某置办字样的蒙尘的大竹筐,搁靠在木柱上的大板车,挂在窗格上的旧篮子。破墙上一盆小葱,生在石槽下水处的野蕨……。哎,如果把一间老房子比作一部会呼吸的活的历史,这些细小的事物,因为经历了时光的打磨,处处透出世俗文化的美好况味,其间可见一些已然式微的民俗的痕迹,可见人的仁善温良的性情,可见人的幽微的心思,还有惬意和自在。这些细小的事物,都是饱含着日常生活的温度的。他们构成了具体可感的故乡的最可忆念的部分。一些沉淀下来的美好往事,即使你遗忘,但它们总在。或在未来的某个风清云淡的日子,被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拾起,或也引人静静出神,透过某扇木格窗的窗格,如飘尘,起舞在纯净净的阳光里。
重新回到停车的地方。是潘的姐夫取到了戴氏宗祠的钥匙,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我们进了这三进三底的大宗祠。门楣有块大匾,上书:总理七省漕务字样。当年应该也是一方重要的官方办事机构。进门后看地上摊放了很多装碗的筐子,一问,原来大宗祠因其大,成了村民办婚丧酒席的理想之地。我们穿过林立的大柱子一直入内,穿过宽敞的厅堂,其间,满目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一行人在潘姐夫带领下来到祭祀先祖的场所。传统中国人有光宗耀祖的家族期望,入了戴氏宗祠就能体会戴姓人的内心荣耀。靠北的墙上一溜供了祖先像的漆金木龛,在银青光禄大夫官至尚书令的先祖像下面有一块匾:诗礼传家。想那戴氏显赫的时候一定是诗书礼教,戴门子弟跟从私塾老师读书,和鲁迅先生儿时的情景是一样的。我从东首依次看过去,有翰林,进士,贡拔,授教、榜副,父子同科……最大的一块牌匾是太医院使,是明太祖封一代明医戴思恭的,先祖如此,真必得抬头景仰啊。而且也是后世小子心中光辉的榜样。看潘,看潘姐夫,只觉得,祖先的血脉依然流淌在子孙后代的身上,有那么一份心气,一份光荣,一份骄傲。祖先的容光,实在也增添了出门经商求学的马剑人的做人做事的底气呢!
二 游石门山
下午两点,两辆车出发去石门山。我和小楼坐小潘的别克二厢,那车真是有些老了,一发动就喘气如牛,开起来倒还能跑。象失去了青春梦想的我们,凭借责任和信仰继续前行。一路上车窗大开。我叹:好清新的空气,是那种吸了让人年轻的空气呢。小潘握着方向盘,一边目视前方,一边回应:你闻闻,风里面有草花的香气呢,还有泥土气,有流水的声音,有炊烟的味道。我说,人呢,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认识故乡,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对故乡的那种日益浓重的归属感,才会无比怀念这种久违了的风的味道,要不你把你的故乡写出来,给自己和孩子们留一份珍贵的记忆,那是一件多好的事啊。是第一次坐小潘的车,才发现看人开车是很能见一个人性情的。我们同事多年,坐车上我才觉得自己真正认识了潘。且想起,我们是同龄人,其实有许多可以共同分享的人生经历。还说那车,02年潘还在海亮,手头有一笔整钱,她说,在一处让人安定的房和一份海阔天空的心情之间,她还是不顾家人朋友的反对,毫不犹豫的选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家,在花一样的年纪,都有一颗浪迹天涯的不羁的心呢?未必!想小潘外表看似是文静柔弱的,骨子里确是如此的野性和奔放。这不愧是马剑人的后代哪。
车子御着风,披拂着阳光,在似乎是蜿蜒不尽的山道上奔跑。一路上还伴着淙淙的水声。“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等到前头山脚尽,堂堂小溪出前村。”古人的诗句内里是性灵和情怀,外在也是美妙的山水之境。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上行的车子。大约开了四十分钟吧,就到了石门村的路口。村不大,在一个土地庙下面停了车子,就入村去找上山路径。
石门村也有古宅。外墙高大,门楼上的石刻也精巧。明亮的日光斜斜照进洞开的门内。跨入门槛,也是觑静无声。不见主人,想想还是退出来。过了古宅,大约几十步,见人在路口下方修房子,潘上去一问,正是上山的入口。几个人沿着废园的草径,走了几十步,就见了那长满了幽幽茂竹的山。四五月份,正是出笋时节,石径两旁,有粗大的笋竹如孤峰耸峙。也有细长的兄弟竹,双生并长。有一枝大竹穿透路旁几十厘米厚的山泥,冲天而去,真有穿云而过的气势。也有刚出的小笋,笋壳外缘似挂着一排三角形的绿色小旗,确是一个个小佛塔的形状。山阶较陡,大家说说笑笑,拄着一根树枝拐棍的小付开始故意跑调的唱歌。许是山阶少人光临,路上还遇到一些筷子长的黄褐色的石龙子。听见步声,就簌簌簌的窜到落叶中去了。过了竹林,就看到很多的松树,挂了许多铃铛似的小松果。给女儿摘了几个。途中还折到了一支映山红。女儿高高兴兴的拿去,最后还是插在登山包的侧袋里,一路明艳的招摇。
山顶上有一个很大的尼姑庵。潘说常有人上去闭关修行。沿着庵墙走,见一紧闭小门,上有菩提幽境四字,左右门墙有一联对:山中藏古寺,山外有劳人。继续前行,进了山门。但见一左一右放了两只大香炉,却也未见什么香火。庵中有前殿和更加肃静的后殿。门是关闭的,那后殿镶左侧墙上嵌着一玻璃圆窗,里面映着殿前一棵树的影子,不知是否是让人观想人世若水月镜花用的。只是觉得特别的禅意。大殿两侧各有一间二层的偏房,楼梯上有遮雨的廊。偌大的一个尼姑庵,空空荡荡,但有许多棉被晒在栏杆上。我看到那遮雨廊上晒了一青一白两个枕头,我就想,这大约是人世最干净的枕头了吧。偌大的尼姑庵,等我们退出去以后,就只有那些唧唧喳喳的麻雀主持了。那唧唧喳喳,不喜,不忧,不烦。只给人清静的味道。
下山时说起山间的清风。潘说:“搂着清新的风,跳一支快乐的舞”。我觉得好。我们这些劳人呢,劳一段,就该到自然中赴一次心灵的约会,和清新的山风,跳一支快乐的舞。潇洒的甩脱掉心头的重负烦恼……。下山路,不是下坡路,也没有那么多的云淡风轻。不惯爬山的人,脚腿都软了,只求慢些稳稳的下山。下午近三点半。又下到村口,看了建在高坡上的财神庙,土地庙。然后同行的小付提议去涧溪里玩水。就朝山深处开了一段,靠能下水的路边停下,脱了鞋袜,一行人屁颠颠的下到溪涧里去了。等玩了一会,过了玩水瘾,起身上岸,就见潘在公路另一侧的田间道上拔野葱,已经拔了满满的一把。那野葱可真是香。再看那水田里,漾了一层明晃晃的水,在密密的青绿色的萆草间混杂一些紫云英的粉色小花。真觉得是莫奈的印象派油画才有的清丽华滋的色彩。立在田间路上想,一直在路上追逐梦想的人是真幸福 。虽然自己年纪已是大叔级,拍摄水平还没有入门,但就因为自由和远方风景的诱惑,或许什么时候心念一动。就背个相机,踏上那通往内心天堂的旅程。
意犹未尽。下午四点多,从石门山沿山路返回,去附近的石门水库农庄。小潘载我们在前面引路,她和我说起刚开始当老师的时光,有一年冬末,大雪之日去山中的村小监考。那地方的学校是小寺庙改建。瘦小的她骑着自行车,带着统考考卷,在无人的山路上艰难骑行。路上摔了好几跤,到了学校,才发现试卷没了,眼泪不听话的扑扑往下掉。后来还是一个男老师陪她一路下山找,还好把试卷给找到了。她说起的另一件事也好笑。刚进学校,开会的时候就敢跟校长顶杠,后来校长私下找她,和她苦口婆心讲,人生就是不公平的嘛,她不服气,还要顶:“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我们问后来吃苦没有?她说后来反而受重用了,我的乖,升做教导主任。那时的潘如在眼前,真是让人感叹的那种真纯的年轻。也感叹那时侯那样的学校校长该是怎样的一种胸怀啊。
车到石门水库。见一湾几百亩波光粼粼的水面。已是下午四点来钟,日光没有先前那么的强盛。在水库靠西面的小山脚下,有两间高高的钓鱼用的木脚楼,一间刷了白漆,一间好象没刷。在青山绿水间给人隐逸的安静的想象。去休闲农庄点了菜。四位女士商量着过一过麻将瘾。我却得了相机。走去湖边。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遇到什么样的风景。出门遇过一个冒烟的露天垃圾窖,皱了眉头,再前行,见两人在水库尽头向北的小水塘里钓鱼,水面上都是花生莲 。再上行,闻见了一些羊骚味。抬头见一座漆成黄色的矮房子,有拖着链条的大狗在狗舍外冲我大吠。再往前走是山脚边,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背着绿色的打药筒在荒地里打一种草苷霖的农药。还看到地的远端有类似一样的矮房子,外面罩着黑色的毡布,不知道是不是牲口棚。听说石门山中曾经挖出过鱼化石。我问了打农药的老人,然后走上前面的山路。山是傍晚的空山,路上只有虫子吵嚷的嗡嗡。好多的虫子,里头有山蚊子。山路是硬生生新开出来的,路边一侧躺着裸根的枯木。而且路是很陡的下行。天色渐暗。想想人生地不熟,就转身回了。但听得下面的树丛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见有两个中年农妇步子飞快的从一条隐蔽的小道上来,手中各提了满满一袋绿色的野菜。
太阳的光线弱下去了。湖里如千千千万万只白色鸥鸟的落日闪光移到南面水坝那带。是静静暮晚时候,但不是从前炊烟袅袅的那种暮晚。宁静的暮晚,好象幻觉一样的暮晚啊。独自在独自开阔得石头坝上吹风,被那轻轻的风吹散了这具由无数烦恼的尘粒凝聚的形骸。……。
回到农庄,觉累了。就找一张椅子,泡一杯茶。靠坐在空旷的饭厅门外。也吸烟,也仰着头看暗淡下去的云彩。在农庄靠厨房一边,有两个孩子在荡秋千,秋千荡的老高老高。笑声也飞的老高。闭上眼,在孩子的笑声上也飞一会。
吃饭的地方在丛林里。是那种依山而建的一间间独立的小木屋,顺着回廊两边散落分布。时间充裕,晚上来了点啤酒。慢慢喝。菜也很好。特别是土鸡,感觉很正宗。快要吃完的时候,有马剑村的书记冲着潘来敬酒。书记是女的,看样子很豪爽,原来潘曾教她的孩子,那孩子现在也很好。彼此说了一些客气话,那爽利的女书记带着跟班又去别处敬酒了。天很黑了。然而是那种纯纯的黑。在没有灯光的夜里,开着车,说着话。车外的田野和群山呢,是否也在有些凉意的夜风里低声交谈?……在潘姐夫的家墅住了一宿。
三,游千柱屋,斯民小学,东白湖
四月三十日。按预定行程,游千柱屋,东白湖。潘妈妈准备了早餐。第一次吃茶叶煮的鸭蛋,还有手切面。那面是用新鲜的小笋和肉丝煮的。不喜欢吃面的我,也吃了两小碗。八点半上路。路上经过大唐镇。看那大唐到处在造房子。满路都是尘埃 ,让人不敢开窗。潘说大唐有纺织业。是经济重镇,但因为有钱了,却不是很太平,经常有凶杀的事情。还是马剑好,有青山绿水,也宁静,心里说。在公路上开了四十分钟,就在人有点倦意的时候,车子拐进东白湖区,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周围就一下子安静了,视野开阔了。那水啊,清净,平静、丰盈。把一座座锥形的翡翠山映在里面。山和水,虚虚实实,混成了一片,如梦如幻,和千岛湖一样的宁静秀美。出尘的让你想把心放生在湖水里,让它做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过了一个立有大牌坊的石斛基地,车转入湖区附近的村村镇镇 。沿途看见了斯民小学,也看到溪流对面的很多的老宅 。有些老宅,占地面积极大,从远看,保存的相当好。在千柱屋入口买了门票,停好车。已经十点了,阳光很烈。迎面见一个三四米高的气派的精致大门楼,班驳的门楼墙上还有写于文化大革命时代的那些红色标语: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但风吹日晒,颜色已经非常的暗淡了,就象人心底噩梦留下的伤痕,随着老去的时光慢慢地淡去。千柱屋”始建于清代嘉庆年间,为当地巨富斯元儒私宅。“千柱屋”砖木结构,气势恢宏,建筑面积占地6 9 0 0 多平方米,有屋1 1 8 间,弄3 2 条。内含1 0 个天井,屋柱盈千,故名“千柱屋”。 现在居住在里面的都是斯姓的后人。我们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里面一户人家办喜酒。在一个象戏台一样特别高敞的房子里摆开了七八张酒桌,东面朝向正门楼的位置有一张铺了红布的供桌,上面摆了一副高高烛台。一些喝酒的亲友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男人坐成一圈一边抽烟一边唠家常,时近中午,白晃晃的阳光穿过廊檐和立柱,大片大片地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腰腿上,和他们身后铺了红色塑料台布放了冷菜的圆台面上。而烛台对过来的天井这一边地上,煤饼烧的大锅子里正热气腾腾,煮着大蟹,蒸笼里蒸着香喷喷的扣肉。那悠长悠长的好象没有尽头的长廊,就是一联排的很多的人家。天井是几户人家公用的。里面有晒菜的匾,有箩筐,有水缸,有竹椅子,有石臼,有口子上摆晒着旧鞋子的倒置的坛子。还有一些花盆子。我们进去的时候,发现有许多工人正在修房子,整个大宅靠西南一侧里里外外都搭了许多竹的脚手架,有些天井里堆着很多的木梁。大概是进行一次经营和保护结合的整体性整修吧。我们在靠大屋的中部发现了一条南北向的入口弄道。幽暗的弄道地上是长了青苔的鹅卵石,两侧是烟熏黑了古旧的白墙。让你想到那种雨巷的意境。潘于是做了一回雨巷的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女子。来来回回走,让我们拍了过瘾。在靠近酒席的南侧走廊下,有一位个子矮小的银发老太太仰着头,靠着木墙门和廊檐下的一个高个子老头说话。身形瘦小的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离开木墙门往前靠,挥起了两只瘦细的胳膊。说着说着,又回靠到木墙门上,那老头子,却退隐到靠廊檐外端的木柱后头去了,只有一半身体的影子,模糊的露出在那里。用手机给老太太摄影一张。
千柱屋的住人的房子还是很多的,住户多是老人。看里面的陈设都比较老,老照片,老菜橱,老桌子。正是从前旧乡村的那种味道。但也看到一些关门的房子。那些锁,无一例外,都是上了锈的,让人感觉有些辰光不住人了。 锁上了的房子,好象锁上了的人心,是再也走不进去了,而房子的主人,我猜,有些过世了。而他们的孩子们或许在外面混的不错,总之没有特别的情况,是不会回来了。斯家的大宅,从前住着财富与繁华,现世却住着贫困和潦倒。当然,商业化会对他们的生活有所改善,但如同其他早先开发了的地方一样,一旦尝到了甜头,人心就会慢慢钻到钱眼里去了。人的淳朴善良在商业谋求利益最大化的金钱欲望面前,真是羼弱的不堪一击啊。
后面去看了笔锋书屋。上山路上遇到很多古木。说也奇怪,在马剑就没有看到古木,在石门村也没有看到。在这里的去书屋的路上看到了,这也间接的说明斯家后人对读书人和私学场所的尊崇和保护。反过来,这也是丝缕不断的圣贤文化对一方水土的涵养所至吧。据 《光绪诸暨县志-坊宅志》载:“笔峰书屋,在松啸湾之麓。襟山带水,曲折幽邃,门前曲池,红莲盈亩,夹路皆植红白杜鹃,月季玫瑰,桃杏梅柳,灿烂如锦,山上杂种松竹。有三层楼,朝揖五老峰。又有小池,水从石龙吻中喷出。林泉之胜,甲于一邑”。《志》中所载,而今大部尚存。书屋门前有盘槐两株,枝干老态龙钟,曲虬横卧,一若青狮,一若白象,皆为不可多得之古树名木,颇具观赏价值。屋前古木参天,均数百年物也,依然苍翠欲滴,生机盎然。去笔锋书屋,感觉就象是读一首寻隐者不遇的诗。但我们未遇到童子,遇到的确是鸡鸣和狗吠。笔锋书屋挺大,南侧高处是一所关闭了的小学。按动门铃,即闻大狗狂废。退下来,找到正门处,见房子高处挂着文昌阁的大匾。入内,沿着木梯上去,左侧墙上挂着一些名人的题诗,我记得的一首是这样:金谷兰亭迹已墟,随园相比定何如?痴心拟向先生问,可许侬家借读书?“想想也悲凉,我们的传统文化在我们这几代人手上,被彻底的挖断了根子。书院无书,无读书朗朗,当代更无可代表一国文化之器的鸿儒大擘。我们所爱的文化民国,相当于上千年绵延下来的汉文化的残阳晚照,先贤还在零散的古书中,但我们已经向追求物质幸福的路上越走越远。在三楼上看到孔子像,落寞的。好象说:写论语的孔子本人不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千柱屋前面有淙淙喧响的溪水。不急着吃饭。被淙淙的水声挑动,离了千柱屋继续上行。行不多远,向左手拐进一条和溪流并行的小马路。在靠近人家的马路边停好车。几个人就欢欢喜喜地沿着茶园下面靠溪水的小渠走。溪中有隔水用的石坝子,石坝上的水冲下来,冲进坝下的深潭里。溪流较浅的地方长满青草。坐在低处石坝突起的石头上看溪流上游。见上游也有很多的石坝,那溪流象一个年轻的村姑,沐着流光,一路唱着歌子,从山根处慢悠悠地走来。又向前走了一段,找到一处可以下水的地方去玩。意外地发现一群鸭子,在有些急的溪子里把头伸到水下觅食。看它们似乎总在老地方,但当我们坐在岸边一棵树下说话的时候,它们已经游远了一些。放养自己在青山绿水间的鸭子,是如此的悠然自得。那黑豆似的小眼睛,那嘹亮的叫声,让我的田园梦一下象涟漪一样的轻轻荡漾开来。在附近的土菜馆吃了饭。五六人,二百多块。也不贵。就顺着原路往回走。
回走不多远,经过东白湖镇斯宅村。我们要探访的百年老校斯民小学就在那里。在路边靠好车。从喧哗的马路走进幽静的门洞,看到几十米开外的庄重又不乏现代感的山墙立面,一种沉静悠远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左右对称的人字屋面下方,镌刻有繁体的汉斯孝子祠,这用来作学校的房子或原本是一间宗族的祠堂也未可知。民国前后的乡村学校大抵如是,由地方的乡绅出资,或由地方的财主出让几间房子,招几个先生就可以开始招生办学。我们去进了“山门”,憨实热情的保安同志说快放学了,让我们再等一下,不能干扰到学生上课。我们说在门口看看,等一会没关系。看看放学时间快到了,大概也是经常有来访者参观学校吧,他热情建议并带领我们先参观位于二楼的斯氏文化研究室和浙江省第一批特级老师的斯霞事迹的陈列室。他把我们从门口左侧楼梯引到二楼,然后就下去继续执勤了。看来百年名校自有其独特的文化,连保安都这么注重细节,细致妥帖,实在难得……。斯霞是出生于诸暨的杰出教育家。毕业于浙江省女子师范学院,上世纪五十年代,她创造出“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句不离文”的小学语文随课文分散识字教学法,大面积、高效率地提高了识字教学的质量。她教导的学生在两年内就认识了2000多个汉字,读了174篇课文,在当时国内小学教育界首屈一指。六十年代,经专家学者总结、论证斯霞的“以语文教学为中心,把识字、阅读、写话三者结合起来”的小学语文教学法,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院中所立她的面含微笑的半身像,心有感念。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前面一幢楼正中有一个刷成土黄色的拱型门,门楣上写有百年风范四字。静静的门静静的字在静静的下午透出来那种沉实厚重的历史感。门前有一棵高大的老树,象一把撑开的巨伞,把小小庭院罩在他的郁郁蓬勃的凉荫里。
二点四十分。学校放学了,成群的学生从北面高台地上的老教学楼里下来,很多含笑的快乐的脸在树荫下一闪而过。学校的西侧有一面墙,墙上写满了一些校训格言。高年级的学生们正有序的沿着有廊檐的光影斑驳的通道下来。一路上也说说笑笑的。我们在前一幢老房子里参观。在二楼看那些年代久远然但形神依旧的木廊,木扶栏,和那些据说从日本的彩色玻璃窗。也参观他们的墨香一片的书法教室。书法作品陈列室。校长来了。是一个敦厚的男子。为大家讲述学校的历史,教师学生情况,办学特色等等。那校长,潘好象也是认得的,因为是同行且是老乡,相谈甚欢。我一个人溜下楼去了。在下木楼梯的时候,看到门外眩晃的阳光铺在楼梯最下几级,有几缕散射光如金丝般爬上上层的楼梯和木扶栏,只觉得一种令人心颤的静,就放慢脚步,轻轻缓缓的走到外面阳光里了。拍了一些长廊的照片,出学校山门外,又补了几张学生走出校门的照片,然后就坐在学校靠马路的甬道的花坛边等她们。 过了一会儿,参观完毕的她们都出来了,我那宝贝女儿手里握着一盒毛笔,乐颠颠的象蝴蝶似的飞在前面。一问,原来是斯民小学校长送给她的礼物呢。
车子在东白湖边蜿蜒的乡村公路上奔驰。隔着茂密的树丛,如画的青山绿水如青春的马匹般地奔入眼底,那湖上正有一对白鹭,一前一后,张开雪白的双翅,与我们同向悠悠缓缓向西飞行。
在东白湖大坝入口,巧遇女同事苏女士。苏女士他们一家正陪亲友出来玩。苏告诉我们,她们家就住在大坝下。或许可以这样说:人和人的相遇,看上去似乎总是偶然,但其实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寒暄几句,她们驱车奔千柱屋去了,我们进入库区,去见她们眼里见过的风景。我们一行人走在宽阔的大坝上。大坝北面是一汪柔情的女人心,大坝西面的锥形小山象是挂在东白湖颈项上的一串碧螺似的项链,大坝的南面就是苏女士的村庄,静静地躺在青山绿水的怀抱里。“浮生难得半日闲”,想这个闲呢,其实还是心闲,心的自在。心自在了,哪里都有美好的闲。在大坝上呆了半小时,就望山,望水,吹风和望远。望倦了,就在石头坝墙上靠一会儿,身心感到非常的惬意。
回到马剑。按原定计划,吃了早夜饭回杭州。潘的家人已经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陪我们吃饭的有潘姐夫,潘姐夫的儿子,潘爸爸。潘说喝点酒吧,几个男人都开心。酒是纯酿的米酒。潘姐夫说做二十五斤米,才能出四五斤。因为酒酿是做马剑馒头的原料,所以也不算奢侈。席间潘姐夫如数家珍的说起了马剑的历史。喝了酒的马剑男人声音洪亮,在寂静的暮晚,三四只酒碗轻轻的相撞。在轻轻相撞的酒碗声里,恍若听见载着舞剑将军归来的白马哒哒哒的跑过了岚雾弥漫的芳野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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