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聊天时代

南宫

        后聊天时代

           文君把那幅绣了七年多的十字绣拿出来，慢慢展开，慢慢的用竹夹把要绣的地方卡住，慢慢的分辨颜色，再慢慢的穿针引线。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一边绣，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思念远游的浪子司马。
    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帘幕，温柔而暧昧的洒在身上，文君感觉有一点浅浅的慵懒，不自禁一阵心旌摇曳。庭前杨花飘絮，桃李已开到荼蘼，盛极时那些蜂蝶，都去别处追花逐蕊了，院里，只有一地残碎婉约的落红，点缀在芳草石径间。她触景生情，轻轻吟道：“碧栏杆外小中庭，天初晴，晓莺声，飞花落絮，时节近清明。唉，又是一年春好处，我却任流光飞舞，负了良辰。长卿，长卿，卿卿我亲，何曾亲亲，卿不亲我，谁人亲卿？”想一想，静一静，心里怅惘不已。
    刚刚静下心来，有人敲门，李清照的声音隔门传来，“小卓姐，文君，在家吗？”文君施施然的走去开门，一个青春逼人，豪放大方的美人儿就随着门外的清风、花香与春天的气息一起卷将进来。未语先笑，毫不忸怩。
   “文君姐姐真正是神仙日子，易安打扰了你的清修，实在对不起啊，对了，姐姐的鸳鸯萏菡图什么时候才绣完啊？嘻嘻，你家的藏酒，诱得人心神不宁，与姐姐为邻，实不知道是福还是受罪呀？” 文君性情温婉贤惠，也不爱计较，又是冰雪聪明之人，听这样一说，连忙让坐，亲热寒暄几句，就去备酒。她家藏酒颇丰，旧年当垆所剩下的酒，全部典藏在家中。
    当年，司马家，江湖人称三藏楼。何谓三藏？藏酒，藏书，藏美人。后世有玄奘大法师，即是追慕前贤，所以自号唐三藏。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文君少有交游， 总爱宅于闺房，足不出户。加上父亲卓王孙死后，家道中落，丈夫虽然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子，皇帝身边的红人，但是七年不归，别人也不拿村长当干部，不把豆包当干粮。这不，故居旧宅也被乔太守与开发商勾结，强征强拆了，所以才住到这套安置房里面。李清照的情况也差不多，她老公赵明诚常年在外，以前在江南水榭置了一套豪宅，但是七十年居住权已满，别墅被官府收回，她仗着有点积蓄，自己才来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卓文君家的斜对面。两人性格一静一动，平日也极少往来。李清照性情开朗，风华正茂，有才有貌，长袖善舞，更兼情商非凡，自然在男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八面玲珑。除非，一是失恋了，一是有开心事情需要找人分享了，一是馋酒了，就如今天这样，才来卓家坐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说到上网的事情上，李清照问道：“姐姐怎么不上网呀？司马哥哥走时，不是给你买了电脑吗？听说献帝时童谣都在唱，有电脑，莫烦恼，有网络，不寂寞呢。”文君摇摇头，继续绣着手里的绣件。许久才说：“姐姐心老了，对这些不感兴趣，想那冤家时，我就在这块布上，刺他几针，叫他乐不思蜀？哼！” 李清照说：“其实姐姐才不老呢，不过既然姐姐不用，我去看看，是否还可以用得？反正闲置也是闲置。”文君向来豁达，任她去折腾捣鼓。一会儿，李清照的声音就从书房穿了出来，风风火火，一惊一乍的。
   “姐姐，姐姐，你快来呀，上网可好玩了，你来我教你。”
    文君低头刺绣，只是不理。
    既是朋友，李清照兴致上来，可不是善与之辈，看到文君不理睬，就跑来软泡硬磨一会，还是把文君拉去了电脑旁边。
    电脑已经挂着QQ了，女神上线，迷死一片，右下角的小企鹅头像闪烁不停，提示音此起彼伏，“滴滴滴”好像是抗日神剧的发报机。文君在旁边坐着看，李清照把小窗口一一点开，全部都是一些软绵绵肉麻麻的话，好个李易安，只见用三个词就一一打发了。各位男性看官，要问哪三个词，请听好了，女神三件宝，呵呵，吃饭，知道了。若是遇到这样的回复，恭喜你，女神就在你身边，还是删除吧，除非你是高富帅，要不然，你不是白富美的菜。
    看到文君兴致索然，李清照就说，“姐姐，我们去群里玩吧，我有很多群。”文君笑笑，不置可否。
    于是，在一排设置了屏蔽的群列表里，随意打开一个对联群。群里正在聊得如火如荼。
     
群消息：  
       老金：我出上联，吸烟摇扇，眼前乌云密布。
       李调元：我来对，屙尿放屁，胯下雷雨交加。
       左宗棠：上联---纵读数千卷奇书，无实行，不为识字。
       唐伯虎：好，我来对。
       唐伯虎： 欲娶几十个美女，有少艾，却是人妻。
       韦小宝：哈哈哈，表情/大拇指，鼓掌。
       无花：妙哉，妙哉。误盗三五滴神水，种铁花，偏又留香。
       楚留香：他妈的谁又拿老子的名字做对联了？
       丁春秋：我出一个，大家听好了。
       丁春秋：福如东海，海中有龙王，王命我斩蛟龙，龙生火帝，帝王不如我，我是老神仙，神仙不如我逍遥。
       达摩：阿弥陀佛，丁老师太狂傲了，须知人生如梦如戏如电如露，不锋芒毕露才好。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方得大道。善哉，善哉。
       段誉：福如东海，海中有龙王，王命我斩蛟龙，龙生火帝，帝王不如我，我是老神仙，神仙不如我逍遥。
下联是，寿比南山，山高出蛮儿，儿不该说此话，话不投机，机巴就像你，你是狗杂种，杂种才似你烂瘟。老丁，我的对得如何？
       丁春秋：表情/发怒，抓狂，屎
       苏小小：表情/偷笑
       李调元：群主怎么不出来？这群不好玩，老子要退了。
       ……

    李清照和文君看了一会，屏蔽了对联群，再点开一个读书群。也是聊得热火朝天。
   
    群消息：  
       孔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大家好，今天我们来谈谈读书的重要性。大家积极发言，讨论一下。
       汪洙：群主孔老师言之有理，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杜甫：读书写文章有毛用？文章憎命达，写文章的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玩的。老子不读了。
       老子：老夫还是要读，而且只读自己的。一生就写了道德三千言，就够忽悠自己一辈子了。
       黄景仁：读个卵，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苏老泉：书是应该读的，我三十岁才开始读书，也一样读出一点小名堂，大家应该多鼓励读书。
       南宫：老子从来除了黄书不读，除了脏话不说，除了坏事不干，除了邪术不学。
       上官婉儿：南宫，表情/敲打
       鱼玄机：抱抱。
       秦桧：我小时候调皮，不爱读书，是我爸爸逼出来的。
       岳飞：不对，是你妈逼的。
       孟子：表情/冷汗，冷汗，冷汗

    看到文君有一点不耐烦，李清照就关了这个群，继续打开一个叫武侠世界的群。群里有人在说话。

    群消息：
       灭绝师太：老张，待我长发及腰，我就做你的新嫁娘。
       张三丰：待你妹，待到你这个母秃驴长出毛来，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虚竹：土豪，我们交个朋友吧。
       神医：你为何要放弃治疗？
       段誉：语嫣，你怎么舍得十动然拒？
       乔峰：各位，人艰不拆，大家何必苦苦相逼？
       陈长老：哈哈，我们不明觉厉，所以要喜大普奔。
       张无忌：光明顶上，我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慕容：打败我的，不是天真，而是无鞋。
       金镶玉：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简约时尚国际范，奔放洋气有深度，低端粗俗甩节操，土鳖矫情无下限，装模作样绿茶婊，外猛内柔女汉子，卖萌嘟嘴剪刀手，忧郁深沉无所谓，狂拽帅气叼炸天，冷艳高贵接地气，时尚亮丽小清新，可爱乡村非主流，贵族王朝杀马特，提莫团战必须死。怎么样？同鞋，今天你涨姿势了吗？
       胡斐：切，又不上图，你瞎咧咧个JB。
       裘千仞：作为中国人，必须转，日本……日货……抵制……。是中国人的就转
       黄蓉：抵你奶奶的熊，再发垃圾，老娘一脚踢你出去，死去吧。
       郭靖：蓉儿果然是女汉子。
   
    “滴滴滴”的声音一直在响不停，一会功夫，小窗口有100多个未读信息，不愧是超级女神，读了那么热情洋溢的话，居然面不改色，倒把旁边的文君看得是心惊肉跳，胸如鹿撞。李姑娘捡重要的人回复一下，“宝贝我有事情，一会再说。”其余的，一律“呵呵，吃饭，知道了。”
    然后继续打开一个交友群，里面比较冷清，但有一段话，好奇的用心读了一下，李清照脸红了。
      
    群消息：
       鲁智深：大家请介绍一下是哪个城市的。
       武松：我是济南。
       西门庆：我是宝鸡。
       孙二娘：那啥？俺最近移民了，我，波黑的。
       小霸王：俺，宁波。
       阎婆惜：俺灵璧。
       顾大嫂：俺赤壁。
       宋江：俺也吃。
       王英：俺是鹤壁的。
       吴 用，豁逼，你龟儿怕是豁我的哟。
       一丈青：俺泌阳。
       一丈青：表情/害羞
       王英：表情/色，色

    两个女人都是冰雪聪明的，心思灵巧，自然善于意会。便不再看。李清照带着文君在不同的群里逛了一圈，也算是大致了解了一些网络趣味。这个时候，又有人拉她入群。话说，群是好玩，但是群太多了也是烦恼。李清照不胜其烦，就在QQ签名上写着-----宁愿跟你上床，也别拉我进群。一看，是柳七拉她去一个诗词群。柳三变在网络也是有名的才子，文词风流，性情张狂，李清照暗恋他好久了。于是点击同意入群请求，进群打了一个招呼。

    群消息：
       苏东坡：欢迎新来的，有图才有真相，先上片片。
       金庸：新来的，枯井低，污泥处，酒后问君三语，婚否？三围？性取向？
       柳永：欢迎易安。按群里规矩，新来的，发片片，再临屏写一首词。
       苏东坡：格老子，那个龟儿新来的唐婉，等球半天也不出来冒个泡？龟儿不耿直，还耍球格铲铲？
       元好问：老金，你怎么总是用我的词？
       唐婉：{图片}。
       苏东坡：狗日的，豁我的嗦？整个如花的逼样子来恶心人。
       李清照：红藕香残玉簟秋，除了聊天，何以解忧？网上谁寄锦书来，亲亲宝贝，心肝肉肉。花自飘零水自流，一条网线，两地闲愁。此情何计可消除？才下微信，又上QQ!
       柳永：表情/强，果然是扫眉才子于今少，不期今日群里来。
       唐婉：一寸琴心未出口，二分玉簪头。三春柔情堪作酒，四时风雨，误了天涯归舟，舞尽残红未曾休。似水流年，三年网龄，见了两个网友，深宵犹恨，负了心弦，一对红酥手。大家好，我是唐婉，请多关照。
       陆游：啊，见了两个网友？除了我，还有谁？
       唐婉：啊，你也在这里？晕死！
       司马：唉，网络真小，怎么总是冤家路窄，都混在一个圈子啊？还有一个是我们家----我。怎么的？
       晏几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其实，网络感情，都不过是陪出去的，你不陪你老婆，你老婆就自然就跟陪她的人好上了。
       陆游：滚粗，别跟老子逗比了。她晚上还跟我睡在一起，早上起床就说寂寞，需要人懂呀，需要人陪呀，需要人理解呀，需要温暖呀，需要人疼呀，我靠，记得过去，没有网络时候，鸿雁传书，要一年半载才知道对方音信，感情也依然稳如磐石，坚若玄冰。      
       李隆基：感情就是共享的，与道德无关，也与贞洁无关，有道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曹植：别说废话，你是土豪，自然可以诱惑美女，我是屌丝，能比吗？
       陆游：他妈的，现在有了网络，就新生了一种病，叫寂寞。天天跟你说个卵的天长地久，一天不陪，就是别人的老婆了。
       秦观：活该，你不是也天天陪别人的老婆吗？
       曹植：我更郁闷，我帮别人陪了三年老婆，结果她还是我的嫂子。5555，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托微波而通辞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悲催！
       司马：我悟了。
       仓央嘉措：我也误了。
        ……

    李清照只知道文君有一个浪子老公，却不知道，文君的丈夫其实就是她的网络情人司马相如。以前，她也向文君说过她有一个风流才子的男朋友，只是，她说的是网名，文君自然不知道。
    此时，文君看到老公的头像就在眼前，真实的存在着，但用手摸摸，却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亦真亦幻，如梦如醉。一时，百感交集，恍如隔世。李清照电话响了，连忙接起来，不禁声音都快乐得变了。“明诚，是你啊？嗯，我想死你了，嗯，一直乖乖的，等你回来。啊，你已经回来了吗？等等，我在买菜，马上就回来。啊，啵！”来不及跟文君道别，连QQ都来不及下，就一阵风跑远了。
    群里，还有人在说话。

    群消息：
       程颐：易安，你那么风流，你老公知道吗？
       周邦彦：司马那么风流，人家老婆不是一样乖乖的在等吗？这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

       文君不会打字，在电脑前手足无措，索性不看了，静静心，把文房四宝准备好，然后，用工楷写了一段话:一朝惜别，两心相悬，只说是三四月，谁知是……”写着写着，感觉无趣，就揉成一团，丢在篓里。继续绣她的十字绣。深一针，浅一针。仿佛在与心对话。

人生事，一言以蔽之
友谊说，我要真
缘分说，我要珍
境界说，我要臻
爱情说，我要贞
命运说，我要争
而我说，我是针

一根绣花针

粗犷的铁杵
被苦难细细研磨，浴火锻淬
给了我细腻，圆滑，尖锐
卑微的铁血风骨----
我的坚毅浑然一体
只留了一处缺
你用线,就洞穿了
我透明的心

偶尔
我会刺伤你肌肤
只是因为我需要
你用痛，感受我的灵魂
毕竟，终其一生
只有受控于你的指掌间
我才有了纵经贯纬的生命
你用爱,为我牵引

我的细微,注定让你无法永久收藏
在我斑驳之前
请借给我灵巧的手
让我,在你心上
纹绣一对荷间的鸳鸯

    电脑里突然传来一阵视频提示音，把文君从沉思里觉醒过来。出于好奇，文君手忙脚乱的点击了接受。电脑上，出现了司马那久违的样子。依然是那么神采奕奕，依然是那么玩世不恭。
    “易安，我的宝贝，想死你啦！……咦，是你？文君？怎么是你？李清照呢？”
    “人家回去啦。她老公回来了。长卿，你还好吗？我不在身边，谁照顾你呢？你呀，还是这样没出息，心不满足，以后就娶多几个回来吧，免得你总是惦记别人家的老婆。对了，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大雁都被人打光了，你七年前写的信，昨天才收到了。我给你发了很多邮件，你看到没有啊？你搬了新家，我不知道，问你很多次，你都不回复。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一直在外面漂泊流浪呀。”
     “我，我不会上网，听说会学坏，就一直不碰电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文君，我，对不起你，你怪我吗？”
     “不怪，你回来就好。我告诉你地址……”

      电脑里跳出一句广告词：弹指间，心无限。
     
      夜里，有人敲门，文君听到了，绝不是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