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4-9-2 16:23 编辑
老孟去窑上点卯,半路拐道去代销店买了壶醋。老是记不住,老婆说他吃了忘狗屎,买了拎上总不会再忘了。到了煤窑边上,老鹰鼻子大老远就嚷老孟咋带个夜壶呢。蹲着的一群老窑匠七嘴八舌附和,主要话题是夜壶嘴小了鸡巴放不进去。老孟走近了也不搭腔,自顾自放置好醋壶,掏根烟点燃,猛吸一口仿若神仙。骂谁两句现成的,裤裆里掏鸡巴,手到其拿。瞥见侄子在侧,老孟嘴砸吧砸吧,忍了。 窑匠们嘴骚,窑匠们婆娘身上那几样东西在舌尖上滚来滚去的早成了糙肉,有尖酸刻薄的还“啊哦嗯咿呀啊啊嘿呀啊………”的。哄笑是必须的。老孟骂人不瞪眼,被骂不眯眼,反正婆娘们轮番在家打喷嚏,那也是一乐。下了窑,四块石头夹块肉,随时是人肉饼子,快活一晌算一晌。老窑匠们舌尖撒欢逗弄婆娘裤裆,一转身钻了墓骨堆,一个个的,这就是命。 过了嘴瘾点了卯,老鹰鼻子又拽班前会老一套话:你出事了,老婆让二球睡,闺女让二球摸,儿子让二球打,抚恤金得让二球花。等老鹰鼻子说还有最后一点,窑匠们知道老鹰鼻子屁放完了,都起了身呼呼辘辘去领矿灯,呼呼辘辘下井。 老孟下窑拎着醋壶。他怕老鹰鼻子这东西使坏,真让他弄一泡黄尿兑进去,家里那头大虫不定吼成嘛样。这窑上第一拨老窑匠就剩下他和老鹰鼻子,他尿了一壶还能振振有词说给老孟送鸡尾酒,这孬种不要逼脸也没办法他。 下井到了岩子面,老孟拿矿灯照了照,班里的活路就有了谱。谁加固岩柱,谁装车,谁拉车,谁检修线路风机,谁打炮眼,都应了腔。老孟让小孟跟着炮手狮子。狮子戴上帆布手套吆喝小孟说顶着我屁股后腰。小孟看了狮子拎着的钻机,看了脚下水渍黑泥,矿灯不由乱晃。老孟看在眼里,走过去和狮子扶住钻机打炮眼,钻机轰鸣,煤屑乱飞。钻杆进了三分之一,老孟去狮子身后噗通坐在地上,脊梁顶脊梁。打好一个眼,老孟对侄子说就这样弄。小孟说好。 老孟去回风巷挂好醋壶馍兜水杯,掏出掖在裤腰里的烟和火柴皮,点着了蹲镐把上想事。隐约有脚步声,老孟赶紧掐了烟。矿灯一照来人是侄子,就问:刚下来就屙尿? 小孟拎着矿镐说:不干了。就说了句石头真凉,狮子他打我。 老孟说:乖啊,这窑上忌讳说石头,你不懂。我骂他两句去。 叔侄俩刚走了两步,各种稀奇古怪声音传进耳膜,天塌地陷一般的动静,两个人震坐在地上像两个毛蛋乱弹。老孟心里一紧说完了,矿灯照着吱吱呀呀的天棚慌乱不已。小孟拉着老孟胳膊大哭起来。老孟不知道咋办,脑子一片混沌。想到绝望处,真想天棚上来块大石头一了百了算了。那么多瓦斯爆炸透水岩爆大冒顶都躲过去了,这次怕是在劫难逃……等一切声音静下来,耳边只剩下滴水声,老孟的心像孟家坟一样百味丛生。 老孟拧亮矿灯去回风巷岩子面看了看,都塌实了。拧灭了矿灯,侄子问能不能出去。老孟说有人会来救咱。老孟那样说也是安慰自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过了一会儿,小孟像个闺女样哭起来。老孟找了一块硬矸石给侄子说咱去敲岩壁————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不知道敲了多长时间,手掌都酸了,听不见任何动静传来,馍吃差不多了,老孟矿灯泡也发红了。 老孟说:咱去老巷,咱要活出去日弄女人。跟叔走! 老巷是废巷,煤炭早挖空了。没人加固,路道早塌成扬子江了,但总是一条生路。俩人拎了矿镐醋壶水壶馍兜,磕磕碰碰在黑狱一般老巷穿行,或猫腰侧身钻过,或匍匐地上穿过。腰身肩背擦伤之处浸了黑矾水,火烧一样疼。冒顶顿下来渣堆矸石挡路,只能矿镐一点点挖。有地方局狭,老孟山鼠一样窝着挖一个过身空隙。小孟老是念叨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老孟也不搭话,只管拽住侄子往前走。老孟知道穿越老巷会遇上黑风黄水,撕了片作衣塞住自己和小孟鼻孔耳朵眼。要是真遇上也没怨头,命里该绝。小孟说水杯不见了。老孟说抱紧醋壶。然后爬行,然后往某个方向挪动……歇息那会儿,老孟让小孟讲笑话。小孟就说了些无精打采的话……老孟打断说秒鸡巴秒逼,木劲儿,我说个物件你猜猜:在娘家青枝绿叶,在婆家黄皮寡瘦,插进去吱吱作响,抽出来顺杆流油。小孟小声说为啥要日弄女人。老孟说没日弄过女人,做了鬼也不是好鬼。 渴了就喝醋,水早喝完了。老孟拎过醋壶喝一小口,小孟说喝不下去。孟说不喝醋就喝尿。小孟只好喝醋,压住恶心不能吐出来。老孟逮了湿湿虫塞进小孟嘴里,小孟猛嚼一气也不恶心了。熬着熬着,老孟胳膊抬不起来了。小孟拎了矿镐说“你歇会”。三岔口,老孟从裤腰里掏出火柴皮点上烟,吸一口吐出来,烟雾往哪儿飘就是去向。 终于看见一个光亮点,感觉耳边风呼呼的有了声响。那一刻,老孟喉头一紧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身架子像朽了绳的柴火捆散落地上。他知道死不了了,但还要熬住精神。岩壁上万一有蝎子蜈蚣蜘蛛长虫,这些神仙也能掐灭胸腔里的那口气。老孟喊了一声,声音很大,好久好久,才听见小孟在不远处哭。 星空浩瀚,繁星点点,莺飞虫鸣,到底见天了。 老孟嘟囔矿灯。 矿灯光柱冲天晃来晃去,东一下,西一下,南一下,北一下。 小孟听老叔有气无力哼咛,初听是曲剧调,细听却是熟悉呻吟:啊哦嗯咿呀啊啊嘿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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