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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疯老爷子 于 2014-11-16 14:54 编辑
不知不觉的就被人叫老大爷了,不知不觉的记忆力就减退了,不知不觉的就拿着筷子找筷子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记住的人却一个也忘不了。
小时候村里有个长得像马克思的老爷子,长着一脸白毛,我们背后叫他毛嘴。毛嘴爱骂人,我们都很怕他,连他家的后院都没敢进过。
毛嘴的儿子闺女都不在跟前,他和他老伴住着两间大正房,后院里有一棵大枣树,一到秋天就长一树大红枣,我们这些偷瓜掠枣的“贼羔子”,把全村的枣树都祸害光了,也不敢去偷他树上的枣,实在憋不住了,就捡块砖头往树上枣密的地方冲一下,冲下来的枣掉到他家后院里,也不敢过去捡。
突然有一天,毛嘴家门口搭上了台子,吹起了喇叭,我以为是毛嘴死了,跑去一看才知道,死的是毛嘴的老伴。从外地赶来的儿子闺女哭得死去活来,毛嘴没叫唤着哭,只是摸索着棺材盖喘粗气,泪珠子像雨点子一样,顺着满脸的白毛往下滴,藏在白毛里没牙的嘴,圆圆的,像刚下完蛋的草鸡屁股,一张一缩的,让人看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毛嘴老伴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紫红的大棺材旁,摆满了纸人纸马。喇叭吹了三天,孝子贤孙们穿着孝袍戴着孝帽,在棺材前跪了三天。出灵的时候时候还点起了九莲灯,全村人都从家里出来为毛嘴的老伴送行,棺材是用八人抬的棺轿抬到坟地上去的。
毛嘴从坟地上回来就再也不是那个爱骂人的毛嘴了,他放下了吓人的架子,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儿,整天疯疯癫癫的唱儿歌。刚开始我们还是有点怕他,慢慢的由怕就变成耍着他玩了,他唱的儿歌很多我们都没听到过,有的至今还在耳边回荡:“车走道,猫溜边,牛没上牙狗没肝”;“二头妈,真可恼,肚子疼了往家跑,插上门,顶上镐,放个屁,就拉倒”。最难忘的是那首“上树了,摘枣了,马蜂蛰了小脚了。爹也哭,妈也哭,嫂子乐得掴屁股。掴肿了,出脓了,贴上膏药不疼了。”他家的枣树再也不是我们可望不可攀的神树了,等不到枣红,我们就敢当着毛嘴的面用竹竿打,用砖头冲。毛嘴不光和我们一起冲,还从冲下的枣里捡个大的,含在嘴里露出一半来,弓起腰,倒背着双手,有节奏的拨浪脑袋,逗得我们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们甚至还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外孙女。他外孙女和我们一般大,长得很讨人喜欢,是跟他闺女一起来伺候他的。为了挑战毛嘴的极限,越是当着毛嘴,我们越揪他外孙女的小辫,捏她的脸蛋,毛嘴看了不光不管,还在旁边傻笑,气得他外孙女又哭又闹。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公社为了贯彻“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号召各村打狗平坟割资本主义尾巴,说是要“从狗嘴里夺粮食”,“向死人要土地”,把资本主义的尾巴割下来种庄稼。村干部们怕得罪人,就让我们高年级的学生当突击队,拿着镐头到养狗的人家去打狗,到社员家的菜园里去刨瓜菜秧,到黄土岗上去刨老祖宗的坟。当刨到毛嘴老伴的坟的时候,我们有点犹豫,怕只埋了三年的尸体烂不了。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毫不留情的下了手,一会就把那个熟悉的紫红棺材盖刨了出来。正要揭棺盖的时候,毛嘴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他不顾一切的滚进了墓穴,趴在了棺盖上,毛嘴里吐着粗气,眼里冒着凶光,白胡子上挂着眼泪,一副吓人的形象。
我们都被毛嘴的威猛震住了,谁也不敢劝他,更不敢过去拉他。僵持中有人找来了他外孙女,经过谈判,最后达成了埋上棺材不留坟头的协议,才让毛嘴和他的老伴都得到了安宁。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爱听毛嘴的儿歌了,再也没人耍着毛嘴玩了。可毛嘴的儿歌还在唱,没人听他就去给老伴唱,他在埋老伴的平地上用手攒一个小土堆,一边拍着土一边唱:“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叫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做啥?掌灯说话,吹灯打架,养个娃娃,拉堆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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