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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4-12-18 22:20 编辑
等待爱情
井台边的黑槐树在夏天死了,很多人很惋惜叹气。不是因为它身上的故事从此湮灭,而是担心羽奶奶再也没了依靠。黑槐树太老了,村里人说它羽化了。
羽奶奶有个小马扎,如冬立夏都愿意带着坐在树下发呆。变化的不过是单薄褂子和老棉袄的换季更替。雪天那个美啊,每一片雪花飘落是羽奶奶眼光里有神机的须臾观望。都知道羽爷爷是踏着雪走的,雪天就成了重点。雪飞是个什么样子,都能想到却都猜不透。羽奶奶笑眯眯的眼睛渐变凝重,满头白发也如雪了。
乡间一直被雪覆盖,都成了习惯。去井台的路没有扫,踏雪挑水的男人们都会看见羽奶奶,都会愣半天。起初有人问,后来没敢问一声,羽奶奶或许坐化或许升天或许望眼欲穿。
雪花飞舞的日子,黑槐树也没在乎朔风呼啸。艳阳高照了,黑槐树却死了。羽奶奶等着桃花开,等着柳芽落,黒槐悄没声儿睡着了。去年的洋槐又绿了,蜜蜂飞回了,蝴蝶也成双成对了,但黒槐再也没力气了。小马扎没了支楞气儿,羽奶奶直接坐在了黑槐树前石板上。那似乎是一个冬季,又似乎是一个世纪。
曾经姣白的月亮跟着蚊子出来了,狗们跟着女人们的饭碗溜出家门,侧耳听见羽奶奶似乎在哭。那种声音是这个村子从来没有的声响,女人们都悄悄酸了鼻子,她们也都想起了自家男人。习惯了粗声大气应答,习惯了骂男人打孩子,却不知大山小河或是牛的喘息甚至羽奶奶的细碎声音能酸了鼻子。那些画眉翠鸟求偶的细腔,那也早忘到禾间的讪笑里,想想那也是生灵的感动。
羽奶奶从来没有哭过,女人和男人翻腾周折也没忘了这个记忆。声音在月亮之下穿行,刮进女人们耳朵里。坐起来听听都没忍住,都悉悉索索穿了衣服。吱呀关上门,月色里的不安在村子里蔓延。
羽奶奶屋里一直有灯光,照亮了一屋的女人。先来的给后来的挪挪屁股,腾出屁股大的地方。都知道羽奶奶的豆油灯一直亮着,灭了就睡不着。电灯泡和电线一直闲着,都没有劝,女人们只是交代男人们捎过来豆油,羽奶奶的长明灯就这样送走夕阳彩霞,迎来微曦晨露。
明白羽奶奶愁苦的人,一个个都走了,都到地边躺下看秋了,那些依稀的奉劝也就成了屋檐草。送他们走的那天里,羽奶奶给亡人蒸上四个大馍馍供上,摸摸他们黑油漆的大屋无话。往回走的步履越来越缓慢,却一步也走不歪。
黑槐树下是个念想,槐麦也稀稀落落,就像羽奶奶的牙齿。花香嗅不到羽奶奶的思念,春天没了普遍的意义。羽奶奶堂屋里,摆着一个青年军官水彩像,青白色帽徽,嘴唇那么红。鲜活影子只能在心里,堂孙子的几百张素描没有给羽奶奶一丝笑容。她抱着孙子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故事,孙子丢了画笔聆听支离破碎后需要粘结的情网。小屋里都是沧桑的痕迹,奶奶说不能换任何一件东西,怕他回来认不得了。孙子和奶奶叙说印第安纳州的一个老奶奶, 她叫LauraMaeDavisBurlingame,她在博物馆看见了男友琼斯七十年前写给她的信。琼斯当兵死在太平洋战场,临死也没忘了交代把随军日记送给心爱女友。
羽奶奶没问印第安纳州,只问奶奶傻不傻。
孙子抱着奶奶说奶奶不傻。
羽奶奶的黑槐树死了,它没有活过羽奶奶。她知道没了黑槐树,他要回来恐怕是要迷路了。喃喃倾诉就像一个小曲儿哼出来,坐在油灯里的女人们都酸楚不已,隐隐感觉羽奶奶恐怕不行了,再也撑不住了。没词的小曲有韵律,就像小河水无穷无尽的缠绵。油灯微光照亮了女人们的脸,也让羽奶奶走时候不那么黑暗。女人们泪如雨下,她们似乎看到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出殡了,羽奶奶到地边那时候,墓穴已经弄好了。羽奶奶没有交代,但男人们弄了一个小棺,放进去羽爷爷当初的新郎衣新郎帽。女人们只是在哭,男人们只是在抽烟。主事人说要等羽奶奶的侄子和孙子来穿上孝麻衣,大家就一直在等。羽奶奶一辈子不哭,都让女人们哭出来了。她们或许听说了,或许没听说当年黑槐树下羽爷爷羽奶奶的分别。一个说了等我,一个说了我等,一个说了别哭,一个说了我不哭。
或许不应该这样,可是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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