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是老天派下来专门跟她作对的。
童年时,我和弟弟经常挨打,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妈常常撩起我衣服在我后腰上用尖尖的指甲掐住拧,拧的时候因用力过狠呲牙咧嘴。或者用细细的竹棍抽我的小腿。每次我都跳着蹦子躲避那钻心的疼痛。
记忆中,弟弟的耳朵总是血糊糊的,我的背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我帮她洗衣服时说起别人家的事。我说谁谁的后妈对他们可好了,晚上还搂着他们睡觉呢。结果我妈一巴掌就甩在我脸上,让我去找别人当妈。
我妈向来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从不顾及别人脸面。有一年寒假,两个男生来我家找我,我妈当着人家面骂:“一个女孩家,骚不唧唧跟着别人疯跑啥!”羞得我险些撞墙。后来她理直气壮解释:她说的是“勺不唧唧”。北方人说“勺”就是傻的意思。
我结婚以后,她稍微收敛了些,和她意见不统一或发生语言冲突时,动手少了,但骂声依旧不断。因为孩子生的早了一点,她在某个时段死揪住不放,吓得坏水很长时间不敢来我家。事实上,她对坏水可比对我好得多,可就因为这件事,坏水耿耿于怀从不领情。
其实坏水也是她给我找的。她偷偷拿着我的照片跑去拜托同乡,一定要给我找一个她满意的对象。坏水来我家那天,刮风又下雪,我爸骑着自行车跑了六公里叫我回家去相亲。我坐在坏水对面低头扒饭,一眼也不望他。心里万分悲哀,竟然沦落到要父母安排相亲了。吃完饭我爸让我下菜窖拿水果,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非要跟我一起去。我回头一看,又是一个矮子。
我心里一直想找个岁数比我大的,个子比我高的,能宠着我让着我的人做老公,对他,自然没什么兴趣,碍着父母,还得跟他表面敷衍。我领他去公园,一个四处破破烂烂的废弃公园,给他讲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经历,书上的、别人的、电影、电视剧里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拉硬拽嫁接在自己身上,讲的声情并茂涕泪交流悲痛欲绝,自己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偷眼看那人,却没什么反应,一付贼眉鼠眼的样子东张西望着。半晌,蹦出一句话:“这公园里那么多歪脖树,你咋就没发现?”气得人差点背过气去。
小半年后我爸我妈联和起来,对我目前状况审时度势的做了一次深层次分析,他们说,我年龄大了,机会少了,没资格东挑西拣了,只要对方不是万恶之徒就嫁了算了。我知道,父母早已经被他俘虏了,在此期间他把我凉在一边,把殷勤全献给了掌握命运的人。他陪我妈打麻将,帮我爸倒铅弹,和我爸热烈地讨论打兔子的技术,表现的相当积极主动耐心细致老实厚道好脾气。后来我就真的上了他的当,想借他骗套单位的房子,结果把自己骗上了贼船。
决定嫁给坏水之后,我妈忽然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嫌坏水他家太小气,订婚时居然没给我买全三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坏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河南人。可她不知道,那时侯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反对也是白搭。
我一生病,我妈立即象换了个人,变得异常温柔、慈祥、耐心,让我忍不住忘掉她平日里的严厉苛刻。我体质弱,自小到大,稍受一点风寒就感冒发烧,一病就起不来床。我躺在小屋的床上,可怜兮兮,不停的流鼻涕,床下的纸篓不一会儿就满了,我妈一会儿进来打扫一次,一会儿进来摸一下我的额头,不停地问,想吃什么?稀饭?水饺?凉皮儿?我妈用雪里蕻炒瘦肉丁,每次都吃得我胃口大开。我妈手巧,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全是我妈自己亲手做的,她买来花边、金银丝线,给我们姊妹俩做各种样式的花衣服。我去外地读书时还穿她做的衣服呢,大翻领,收腰,浅雪青色,领子上还的滚着黑边。
我工作后,家里每每做了好吃的,我妈都给我打电话,不去就留着,我回家也从不空手,带着她喜欢吃的东西和老爸的酒。每个月,不管工资多少都自觉的给她零花钱。
现在,我妈又迷上了麻将和跳舞,每天比上班的人还要忙,早晚跳舞,中午打麻将,有时连饭都不吃就往外溜,家里谁也不敢管她,以前老爸怕她身体吃不消曾说过她几回,结果引来口舌战争无数。她说年轻的时候苦了一辈子,老了还不让她玩玩?理直气壮的。闹得多了,只好由她。她身体不好,吃的又少,我爸担心她,就给她熬鸡汤补身子,我妈自己不喝,先给我们打电话:“你爸又熬鸡汤了!”结果鸡汤全进了我们的肚子。
坏水说我妈的任性跋扈全是我爸给惯出来的,惯了几十年,惯的都不成样子了,惯的连他自己都招架不住了。我挥出拳头,再飞起一脚……虽然手脚都被坏水牢牢钳住,嘴却没停下:“你知道啥,那些贫困艰难的日子里,我爸还给我妈吹笛子呢,年轻时他们可比我们浪漫多了。啥叫恩爱?恩就是我妈帮我爸养了我们一大帮孩子,爱就是爱屋及乌,我爸因为爱我们,所以爱我妈更是无以复加,爱到包容对方所不能包容的,爱到包容对方别人不能忍受的,爱到包容对方自己难以忍受的!
我心里一直挺纳闷,我妈年轻时为什么那么爱打我们,自己真的很听话,没有理由啊,趁她高兴时忍不住问出来,我妈立即翻脸,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不给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