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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1-23 22:28 编辑
近期在《红高粱》剧里,震撼于一个情节,那个茂腾腾的拙朴男人,他半道劫持了她,把她扛进火红的高粱地,他踩倒一大片高粱,把她放下并向她嘶吼:我要睡你。彼时,觉得世间再无情话,抵得过这句的冲击力。
无独有偶,这两天,一首诗被数度传阅,它的名字是:《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初见时,第一直觉:下半身诗作。也即曾备受争议的文风,它颠覆了传统的形而上,以性和身体为题材,追求肉体的临场效果。从某种角度说,思维被传统、道德、哲理、使命等外物异化,变得不再纯粹了,而下半身诗作就更奔放,更自由,更贴近灵魂的真实。
然而,我到底还是浅薄了。这首诗的作者,余秀华,一个脑瘫患者,一个田间地头的普通女人,他们说,她的诗作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如此想来,该并非刻意的下半身走笔,而是未经矫饰的原始拙朴?是文字的原生态?又或者还原了生活的本真?
我始终认为,能够直击内心的诗作,应该是纤敏而炽热的,是一触即发的岩浆喷涌。且不说深度、宽度和思想性,单就表面化展开则可。撩开第一节的面纱,三个“无非是”的句式,极力渲染淡然和漫不经心,实则却是衣衫褪前的矜持,是琵琶遮面的潜滋暗涌,是欲进还退的惯性纠结。刻意,诗的灵魂便在这喃喃自语里成型,近乎神经质般揉搓着读者的感官系统。
第二节陈述俗世风云,太多天灾人祸,太多不可预知,太多无力和无助,为下节蓄势张本:在这颠倒错乱的世界,唯有“睡你”让人简单纯粹,唯有“睡你”能获得心的慰藉,也唯有“睡你”能逃离俗世之痛。
第三节是全诗的高潮,也是我所认为的最出彩处,是情绪积攒后的乍然喷张。为了“睡你”这个既定目标,“我”抛却芜杂以生命为代价,“我”突破困囿义无反顾,“我”把杂乱收拢向“你”奔跑,“我”穿透黑暗和雾霾把“你”当作黎明,也当作绝无仅有的生机和希冀。
事实上,“睡你”在这首诗里,显得坦荡而率真,脱离了肉体的淫欲,你可以把它替换成对“真我”的执着追寻,也可以把它当成“爱”的另类表达。以《红高粱》为例,粗犷的汉子、激越的爆发,说“爱”已然太轻、太薄,少了灵与肉的质感,唯有“睡你”才能碰撞出呐喊,才能喷薄成生命力。诚如江南烟雨需配软语呢喃,而黄土地则必歃血而歌,他们是完美的气息和画面。
跟先生聊起这诗,几番喟叹:穿越大半个中国,该有怎样勇气和坚毅?该有多少跋涉和艰辛?而它的着陆点仅在一个词,“睡你”,足见“睡你”于诗人的生命意义。先生就哈哈笑,说是哩、是哩,打飞的泡妞的,不也穿越大半个中国,只为睡一宿吗?忽而就恼羞成怒了,我对他嗔目而视,痛恨他如此粗俗,诋毁一首诗的纯净,贬损一颗拙朴的诗心,也破坏了我飞扬的心情。
话说回来,我也不该懊恼的,一千个读者,自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诚如一尊维纳斯雕像,有人悲悯残缺,有人迷恋完美,也有人淫邪了目光呢。何况先生插科打诨惯了的,原也有戏谑逗趣的成分,他心里倒也未必如是想。
余秀华这首诗收尾也奇巧,高潮之后并不急着落幕,而是宕开一笔写迷障:会被蝴蝶带入歧途,把赞美当春天,把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故乡。是的,在义无反顾的奔跑里,除了有逆境、有坎坷,还有太多陷阱、太多温柔乡,会让人沉沦,暂时迷失方向,阻止“我”马不停蹄奔向“你”。
可是这有什么呢?诗人轻描淡写,达观作结: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诗人的坚忍和柔韧,在突破困境的慷慨激昂,也在跨过迷障的不改初衷,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从情感基调而言,本诗经历了最初的压低,再到高潮部分的拉升,呈血脉喷张之势,再坦然回落,完成一次小周天的运行。生命至此,臻于化境。
那么,诗人,只要你想,就能抵达!
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文/余秀华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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