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漠孤烟斜 于 2015-2-3 08:54 编辑
十一
世间事有时候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2006年腊月,我乘火车回家过春节,路过武汉的时候,软卧上来两位乘客,一位四十多岁,像个领导,高个子,长方脸,浓眉大眼的;一个二十多岁,跟班,提着、背着大包小包的,他们忙着安置行李的时候,我不禁多看了那个高个子几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等他们安置好行李,坐到对面的铺上,那男子掏出一盒黄鹤楼烟,递了一支过来,礼貌说:“老师傅,来一颗?” 我忙摇头,伸开双手让他看指头说:“谢谢,我不吸烟。”。 “哪,我吸烟不合适了?”他说。 “没事,没事!你吸吧,我不在意。”我忙说。 “唉!压力大,吸烟上瘾了,不是好习惯,可是老戒不了。”他苦笑一下,点了烟问:“老哥去哪?” “石家庄。”我说。 “噢,我们同路。”他高兴地说。 三言两语,我们相互做了介绍,才知道他竟是我老单位钢铁厂的,而且他老家竟然是张庄,我立刻想起了那个张志和。 再说就更神了,他竟然是张志和的儿子——张跃林。 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想起了那个通晓大义的老大娘,忙问他:“你奶奶呢?” “早死了。”他吸了一口烟说。 哦,我心里想,不用问他爷爷了,那个躺在炕上咳嗽的老爷子肯定早没了。 “我记得你有个叔叔,腿残疾。” “是,我……我叔。”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顿了一下,又说:“后来……噢,现在是我继父了。” 我立刻恍悟,忙说:“这样好,一家亲,相互关照。” “是,我奶奶撮合的。”他解释道。 “你奶奶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我有些感叹,发自内心的敬佩。 “你母亲她们现在咋样?”我问。 “过得挺好的,在市里买了房子,我娘搬到城里住了。我叔提前办的退休,我就是顶替他才进的厂子上班。我妹妹上了北京钢铁学院,现在也在钢铁厂,在总工办上班。”。 噢,我看着一身名牌的张跃林,现在应该是个不小的头头了,脑子里想象他这些年如何从一个普通工人熬上来,也不容易,感觉他应该是个很能干的人了。 突然,那年轻人的手机响了,他礼貌地冲我们点一下头,拉开卧铺门出去接电话了。 “小蔡,总办室的秘书,去年毕业的大学生,挺能干的。”张跃林给我介绍说。 我笑笑,从这个小蔡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年我的影子。 片刻,小蔡进来,看看张跃林,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张跃林笑了,拍拍卧铺说:“说!昊叔不是外人,当年还是我们厂办室的副主任呢。” 小蔡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这才说:“张总,王村铁矿李矿长电话,前天出的矿难,砸死了两个人,他们觉得要过年了,不想给领导添堵,就没有上报,想自己解决,可家属来了十几个人,条件谈不拢,尸体也不让火化,事情有点不好控制了,他怕事情闹大了给您添更大的麻烦,所以来请示怎么办?” 刚才还春风满面和我唠嗑的张跃林闻言脸色一变,腰杆一挺,一股威严的气势蔓延开来,我都感到心头一震。 “妈的!这点小事都搞不平,还能干啥?” 小蔡站着,并未答话,因为他心里清楚,张总不是骂他。 我有点尴尬,便把眼光移向车外,看路边飞速闪过的树木和输电塔。 张跃林五指分开,从脑门沿头顶向后推了两下,问:“怎么谈不拢?不就是想多要钱吗?” 小蔡小声说:“是。” “给多少了?” “每人四十万。” “他们要多少?” “六十万。”小蔡小心翼翼,没一句废话。 “真他妈敢要!”张跃林又骂一句,想想说:“算了,这就过年了,给他们每人添十万,不要就拖到年后再说。” “是。我给他说。”小蔡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张跃林看小蔡出门,出一口长气,身子突然矮了一截,转眼看到我,自嘲道:“让昊叔看笑话了。” 我亦笑笑,说:“不妨事,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唉!现在企业不好干啊!”张跃林搓着手,探过身子,感慨地说:“想想过去,听我娘说,我爹死的时候,厂里才给了几百块钱,我家也没闹。现在死个人要赔几十万,还不满足,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是啊,现在是金钱社会,物价也是水涨船高,人心浮躁啊!”我附和着说。 “就是!就是!”张跃林点着头,把手边的烟盒推了一下说:“就说这烟,一条上千,吸的全是钱啊。放过去,我都不敢想,现在吸着也习惯了。” 是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从精神到物质,从物质到精神,翻腾的眼晕。 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伸出黝黑的小手背上满是冻疮和鼻涕。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去过你家。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我问他。 他眼珠翻上斜视,想了一下说:“嗯,那是个大年三十下午,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乱哄哄的,好像我娘和奶奶都哭了,详细的记不清楚了,就知道我爹死了。” 是呀,都三十五年了,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何况他那时候才是个几岁的孩子。 他看出我有些失落的神情,补充说:“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记得很牢的。” “哪件事?”我来了兴致,探过身去。 “那晚上给我家送来一碗饺子,真香!” “噢。”我不禁有点失望。 看到我的表情和直起来的姿势,他急忙表白说:“真的!那可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饺子!后来吃的山珍海味也没它记忆深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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