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煤矿工人

憨憨

       星星点点的灯光忽闪着，好似眨巴的眼睛而明亮，由远及近与我撞个满怀，原来是一群下班的工人。那浑身的冰凉气直抵我的感官，都愿那不会歇息的温柔小风！狭小的小道上那个与我对碰的大手，惹来一阵“嘲笑，”瞬间的生出微弱的幸福感，扑塌的胶靴声、憨厚的笑声充盈着黑洞洞的四周。
      这一幕重复几千遍了——年长了就喜欢追忆了——时光便要倒退我初涉煤矿的事情。
                               一
      大概是九八年的秋天，跟随父亲在小煤窑打工，干些机修的活。一天下午的三四点钟，我正低头在组装水泵，身后传来“呼踏、呼踏”的胶靴声，回头一瞥是小牛和大矿两个老搭档，一前一后、摇摇晃晃抬着一个水泵过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娘的、倒霉、又烧了。”“呼嗵”一声死重的水泵栽在土地上。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摘掉矿帽，喘着粗气。“老弟，弄根烟，”“我哪有？”我说道，只见小牛猴急似的钻进四面透风的低矮小屋内，走进靠着红砖墙的床铺，伸手去掏放在床上衣裳的口袋。这件深灰色的大夹克可是老刘的心爱之物，不知穿多少年了，许多地方都起毛了，老刘一干活就甩掉了它，只剩下孩他娘早年打的红毛衣，干起活来朗利。趁着这当，“贼手”却开始行动了，却摸出了一包彩蝶烟忙递给大矿一根，美美的吸了起来。
      “矿，刚才你跳进坑里去看泵的时候，麻到你没有？”
      “太有哩，妈的我脱掉胶鞋，刚跳进坑里，吱溜吱溜的麻我，娘的，也不知是死是活，连个动静也没有，干着急就是不上水？”说着，大矿脸上浸出的汗慢慢隐去了。
      “要不是闻到一股焦糊味，谁知道这家伙烧了，”大矿嘿嘿的自己笑了起来。
      “早先也麻过我，今个没有防住？管它那抬上井再说，让电工修吧！”大矿又一阵得意的笑，沟壑的皱纹随即爬满了一脸，像个老核桃皮。
      “龟孙，我也感觉有一点麻，妈的，真不少日倒人唠，”小牛栽着头愤愤的骂道。
      他俩自顾自的说着，眼圈一股一股的冒着，一股无法名状的失败感习上心头，为何总是坏呢？大矿总鼓捣不上水？不行我要下井一看个经究。
      我性倔，趁着父亲下井的时候硬混进了，可现在印象模糊的可怜：把井口的老头看我俩扶好了，“当当当”的打了三下点，灌笼由慢到快咕咕咚咕咕咚地坠了下去，加速度界限感觉很分明，当越来越慢的时候，我知道快到井底了，而后“扑腾”一声跌在堆放杂乱的方形荆片上。我一迈脚下来了，往南走了十几米，然后猫着腰钻进一个岔口，不消一会就出了洞，空间豁然的开朗，回头一瞥那交界的小门断面真像石碑一样，特别是拱形的顶端，现在真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又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围都是土层，我担心会塌下来。在我残存的记忆里只能搜罗到这些了。
       当我试好水泵，这两个小鬼跟着鸟好铁丝、穿进荆棍，猛地就上了肩，摇摇晃晃的向前面的陡坡上去，不一会又下来了去安置那个开绞车的老娘们了‘开的慢点啊，下水泵哩！’
       一轮明月挂在西边，地势高低不等、错落无序的小窑时隐时现的隐秘在月光下，我已喝过了稀饭，这两家伙咋还不上来？忽听一阵打破寂静的骚动，这两个小鬼上来了，冲着老刘的屋就嚷嚷道“老刘，弄好了啊！”“走吧、回家吧！”老刘撵似的急忙回答。四只脚直奔那间烧着大铁锅的澡堂去，也不知洗涮干净没有，一会就钻了出来，小牛带着大矿，风驰电掣般的二轮摩托车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算是“解脱”了，夜里的麻烦就交给了老刘了。老刘接着续刚才打断的街边小事，我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现在回想起来魁梧身材、棕黑肌肤、中等个儿的大矿也许淹没在人群里，怎么也分辩不出来，因为普通的再没有一点特别——这个厚实的中年汉子。
                                  二
     下一年的时候，私挖乱采的小窑全被砍掉了，我就回家了。而后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零三的时候我又撞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煤矿，结识了可以称作大哥的邻村冒闯，如他的名字一样，敢做敢为敢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小时候有病差一点要了命，而后父母就想不如一切听天由命吧，瞎撞吧！而起的。记得有一次井下急需地面的备用电动机，他急急忙忙穿好工作衣，习惯的将细炮线一头用嘴咬住一头用右手紧紧的缠在左手腕上，一拧就扎紧了，同样换到右手，而后看看挺心满意足的，朗朗利利。小孟找来一根两米多长的钢管娴熟的穿进铁丝环套内。我在跟前招呼着，冒闯说“你歇吧，”两人一吆喝，二百多斤的大铁嘎达轻松就上了肩，颤巍巍的向高高的井台迈去，快到坡底的时候，脚底有一小窝，猛地身体一趔趄卧倒在地，“走、走，”冒闯吆喝道，小孟连忙起身又猛地一上肩，痛的“嗷嗷”直叫，“我叫你能，我叫你能，我治不了你，”冒闯一阵得意，小老虎似的小孟甘败下风，杀了杀他先前多么慷慨的威风，您可知道他遇到了一个“大老虎：”中等个，大脑袋，大脚板，厚厚的胸脯像城墙，握起的拳头如馒头，说起话来如洪钟，一百七十斤的彪悍形体。小孟再想找什么借口，唧唧哝哝吐不清几个字来。
   磕磕绊绊，一路不停抬到井口，两个人满脸流汗，头发冒着蒸汽，哼哧哼哧的坐在地上歇着。大老虎心想看你服气不服气？小老虎低着头一言不发。
   余下的事交给了小班的工人。再说一到下午四点，冒闯的大粗喉咙就说：“我走了啊！”对着小孟说。小孟说：“等一会吧？”“咋来，活都干好了，在这干啥？”说着去推摩托车准备回家，这一高嗓门压得小孟也吐不出个屁来，一溜烟这个中年壮汉不见了影子。
    其实我一直喜欢纯爷们的风范，我却一直做不到。
    其实他也是一直为家庭而忙的团团转，其乐融融，嫂子洋溢的笑容里我察觉到了。
    再后来我又随他去离家几百里外的煤矿干活，他一直护着我，我便怎么也难忘记他了。
    记忆是深刻的，经历是苦楚的，我仍过着打游击的日子，家里仍是一贫如洗。
                           三
     几经颠沛流离，零七年我辗转到了一个崭新的矿井，瓷片，颜料，坚硬的水泥路，修葺的花草，排开的电脑，无不充斥着现代的气息，规则的房屋建设透漏着设计人员的巧妙构思，内置的暖气空调，水冲的厕所，往昔无与伦比！
    一携手便又是八年，深远的巷道，柔和的灯光，爱打趣的工友，锹、镐、撬、剪熟悉的有些厌了，但那和善的笑容总挥之不去！
    第一，这里有坚毅：
    三十岁的小栓，熟练的用肩膀扛起二百斤重、匝把粗的液压柱，一扭身“啪”的柱根正好栽到铁鞋上，小重把液压枪插到柱阀上，一捏，柱芯升起多高，直顶四米高的顶板，把上面的碎干石挤得“吧嗒”的砸在矿帽上，柱头陷进多深。其余三根一扭腰又放到了柱鞋上，看起来哪有重量，如草屑的轻浮一样，我跃跃欲试，咬着牙一扛，险些把我撂倒，娘的，死沉死沉！ 他用手拍拍柱，“嘣嘣”的一股暴涨的张力，这时我往往生畏，他说“玩几年了，都习惯了，”我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小重拿锹把一戳他的屁股，“别耍滑，抓紧干活，”他慢慢的弯下腰捞起了洋镐。想想，原先低着头才能通过的端头，现在高高挂挂有楞有边，“地面”也平整了许多，空间大的敞亮，又有谁知道前一段一直挖底背煤的他肩膀都磨烂了，也没有吱出个声来，现在“天险变通途”都是他们一手一手的功劳，虽然断指的手，也从来是个利手，从来是灵活的。
    滚滚的黑煤尘流过巴巴勒勒的壁帮，有些便被挂在杂物上，一敲一股更浓的烟混进主流。穿着秋衣的小栓戴着口罩间断的与小重说着，夹杂着机器的轰鸣，我一句也听不清，好像是他们的专语还有肢体语言。时间好像过的很慢，现在感觉有点冷了，摸摸铁物都是冰凉的，都愿那温柔的小风从来都不会停下
脚步，与徒步三千米的上班时候，挥汗如雨的样子，大相径庭了，不免想制造些温度，手和脚最好不要停下来。
    我贴近小栓问“你也不歇个班，累不累？也没有想过换个活？”他说：“哎！习惯了，换个活恐怕不适应我？”我心里一颤，多么卑微的话语啊！他那修长的身躯顷刻间伟岸起来，藐视的我连忙走开了。当我饥饿再次去取干粮的时候，那黑影一直在晃动着，一束光扫来扫去。
    某一天天还没有亮，一辆小轿车贴着我的身边“嘀嘀”的一响，我朝车内一看，原来是小栓，我说：“你也发展车了，”“嗯，差不多吧！我先走了啊，到点了，”一加油跑出去多远。回首一想，他那止不住的笑容好像没有停下来！
    第二，这里也有折服我的人格：
    时间不详，大门外，酒桌上，巳时，对脸而坐，“吃啊、吃啊！老男人慢慢的说道，然后，拎起开水壶直往我的塑料杯里倒，一股热浪浸润着房间，老男人又是一句：“动筷子啊！”只顾劝我，我想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的底细？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我一直有试探性的求他，可他从未提起过，在以后的酒桌上同样也是，一种不明的压抑感或有崇拜感油然而生，我想这只是一点，更重要的是每每他都抢先附了酒钱。“哥，你老婆咋不来看看你，你也咋不回去看看孩子们，是否长高了，是否不认得你这个爸爸了，”“嗯，到年底回去看看，”张哥一字一字的慢慢吐出，让我感到很放松，“你这个月歇几天了，”“还没有歇班哩，等等再说吧，”我“嗯”了一声，一股怜意袭上心头，又被强压了回来，“吱留”一口辣酒灌进肚里，许多话都藏着了肚子里。“现在我也挺好的，我的一个孩子上了大学，花费每年一万多，他们想上我支持他们……”我静静的听着，又看见他的老脸更白了，也许是少见阳光的原因或许是洗涮了多年后的结果，这个井工，明眼人仔细就能发现，甚至残留一点美丽的“纹眼线。”“张哥，你别笑了，你一笑，鱼眼纹都出来了，”“哈哈，哥多大了，怎么会没有鱼眼纹？”“吃菜、吃菜，”又缓缓的说道。我沉默无语，张哥一年也休不了几个班，一直如蜜蜂一样的不停的采蜜，用辛勤的园丁最好来形容他了。
    刺眼的阳光顺着窗户打进来，我发觉他的脸更是煞白，是刚洗过身的尘埃未染，还带点一丝的自豪感——一袭的蓝西服配着刺亮的白衬衣。
   “咱们走吧，晚上还得上夜班，”我默默的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食堂：窗明几净、气流暖暖。我打饭之际，眼的余光扫见了张哥，“哥，你在哪做？”他伸出手指了指靠墙的四方桌，“来吧，等你。”打过饭，我端着碗走到跟前。原来还有他的两位工友也是我认识的，“坐坐坐，”大伙说着，我说：“让我去炒个菜吧，”扭身要走，张哥拉住我说：“炒啥哩，这还吃不完，你看刚上的火锅，那几个菜还多着呢！”拽着我坐下。
     “张哥，你现在合同到期了，心里很轻松吧！”
      “嗯！”更多的是脸上的笑容。
      “喝酒啊，喝酒！”顿了顿，说：“我现在想办点事，一是去附近的景区游游，好几年了，我这次要实现，你有空可要陪我啊！二来是找老焦，前年借我的一千五百元要了一次也没有，现在人也不知到哪了，过两天我去他家一趟，也花不了多少路费，就怕不好找那个地方？”
      干咳两声说：“他要是给就给我，不给就算了，要是个小数我就不要了，——也不知他在家不在家？”他的话给人一种无言的力量，然后伸出短粗的手指道：“叨菜呗，”我听着他说，也觉得只能这样了。
     “老贾你喝啊，怎么真软来，”又接着对一座之隔的老贾吓道。
     “放屁，唉！你哥，你是哥哩，真喝不进了，”老贾一副愁容，我劝道，适可而止，别多喝。
     “老贾，老焦要是给我就给，不给——就算了，不中后天就去，算是摸摸门吧！”说着把牛肉分别夹到了几个人的碗里。
      指针没有生息的走的那么快，我看看墙上高挂的钟表，张哥警觉道：“你走吧，再少睡一会，还上夜班哩！”
      “那我先走了啊！”
     “走吧、走吧！”坚决的说道。一股让心可以驻足的留恋散发到我的心田，我愣神呆脑的离开了。夜色黑黑，脚步匆匆，默默前行。
      我想，他那淡定从容、与世无争的人格魅力一直诱惑着我，怎能忘记？我只能称谓：亲切的大哥。
                                四
      走着走着就都散了，影子都模糊了；想着想着我如一只坚强的蚂蚁，早已悄悄的混进了蚁群里，而现在家境也已殷实。

不爱和尚

坐个沙发慢慢看

木菁年代

我来赏读。

锦瑟

憨憨，这不像小说，更像写人叙事的散文呀。

锦瑟

这应该叫白描手法，素笔勾勒人生吧。

般若山人

字有些小，放大了再看

般若山人

一个辛苦而危险的职业，一群真实而可爱的人

般若山人

临街卖酒

坚强的蚂蚁，用自己的辛勤创造生活。顶一个。

赛车

悲情人物，悲情职业，悲情人生。

憨憨

木菁年代 发表于 2015-2-5 22:06
我来赏读。

请喝

憨憨

锦瑟 发表于 2015-2-5 23:11
这应该叫白描手法，素笔勾勒人生吧。

你说的都很对，但我也具体分不清是那种题材。
祝你新年快乐！

憨憨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5-2-6 07:03
一个辛苦而危险的职业，一群真实而可爱的人

谢谢你百忙中的阅览。
祝你天天开心！

憨憨

临街卖酒 发表于 2015-2-6 09:10
坚强的蚂蚁，用自己的辛勤创造生活。顶一个。

俺安然的挣着银子，心安理得。
永远的祝福你！

憨憨

赛车 发表于 2015-2-6 16:33
悲情人物，悲情职业，悲情人生。

也算是吧！
经历许多痛苦后，我好像有点沉默了。
你写的文章都是精彩！

般若山人

憨憨 发表于 2015-2-8 12:21
谢谢你百忙中的阅览。
祝你天天开心！

碎红如绣

提一下。
问好。

诗夊哥

我也下过煤矿，而您的亲身经历我感同身受，您的文字更显鲜明、生动，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