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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雨声
倾斜。大地平坦
老树长出了新芽。恍如谁的来世
鸟乘风飞
鱼得水游。偏瘫的父亲
纵身一跃。潇洒地骑着马桶，冲出了小楼
鱼尾纹
天空一咳嗽
他的反应总是先于河流
而鱼群早已上路。他摸着眼前的黑
一口气走三里地，来到那条河
最窄处， 悄悄布下鱼网——
这祖传的伎俩。他精于此道，
而且乐此不疲。几十年了，
河里的鱼都恨他.....而我爱他
脸上的鱼尾纹。“它们是怎样从河里
游到他脸上去的？”河水这时刚刚漫过他的膝
“第一网总是空的。"他说。然后他尝试在瓢泼大雨中点燃
一支烟。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远远站在他身后的泥泞里，这时天已经亮了
两只白鹭站在对岸的苦楝树上，比我们更像一对父子......它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最后一网也总是空的。”整整一个上午，我们只捕到七八条白刁
和一条草鱼：它们鳞片残落，伤痕累累，而且翻着难看的白眼
我也对着它们翻起了白眼。“小心地下——”说完，
他突然滑倒，跌入了他正在收拾的鱼网中
我轻轻盖上鱼篓，没有抬头去看
他被鱼网裹住的脸
一张老藤椅
一张老藤椅
站在灰尘里
无法移动——
虽然，它有四条腿
曾经，它有六条腿
可以用来支撑他
沉重的病躯，以及
病躯之外的沉重
如果赶上外面的天气好
它应该还有机会可以逃离
这个安静得有些像坟墓的房间
而当它，有七条腿的时候
它却突然感到力不从心了......
如今，那个人再也不需要腿了
房间里只剩下回忆和
灰尘一样的东西
它越来越担心
自己能否承受
这些轻
父亲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一只黑猫蹲在窗口
我没有看见
为什么一匹白马站在门口
喷着响鼻
我没有听见
月亮落入池塘
没有惊醒水
父亲离开房间
没有惊醒床
和我
正在做的梦：
“月似弯弓，
少雨多风。”
他一边喃喃自语
一边向村外的河边走去
背在他身上的鱼网闪闪发光
锐角
前面的土坡上，有一棵树
但我不能说
那里站着一棵树；也不能说
那里躺着一棵树
夜色中，我模仿它似站非站，欲倾非倾的样子
走近它，想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
土坡下，河水哗哗作响
好像有一大群鲢鱼，克服着水逆流而上......
哦，那是拉砖的父亲，双脚陷在泥地里
和地面保持锐角的样子
父亲
你爱酒
但你从来不喝
你爱香烟
但你从不点燃
就像我爱你，从来都不说
一只野猫跑过坟前，天是那么的蓝
你是那么的远，风吹来吹去，像某个人没说完的话
父亲坐在马桶上
父亲坐在马桶上
表情刚毅——
他就像一名斗士
骑着一匹跛腿的战马
独自抵挡着病魔的入侵：
来吧，你这狗日的！
父亲卧在病床上
停止了输液——
同时，也停止了做梦
他就像一具尸体
嘴巴是他唯一能动的地方：
天啦，我又尿床了
爷爷骑着马桶飞走了
插着吸管的水杯
装满药丸和冰糖的盒子
囚禁他七年时光的席梦思床
让他又爱又恨的专用马桶都随他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午后两点的阳光
还是那么准时地从窗口
倾斜进来，成为他
唯一带不走的遗物
“爸爸，爷爷到哪里去了？”
女儿站在房门口，歪着头问 。
我含着眼泪微笑着说：
爷爷骑着马桶飞走了
落叶
没有风
它也会落
不要问花
花有花的事情
树要流泪
不需要伤心的理由
周年祭
去年的今天 ，你死了：
不是去世，不是归西
也不是上天堂，更不是“走了”
是死了——一个最接近
真相的字
早就知道你会死
但谁知道会来得这么快
你还没有把电工知识、捕鱼技巧
甚至你身上的疾病传给我.......
你还没有教会我如何悲伤，和遗忘
门外，那只为你守灵的黑猫又来了
我托它给你捎了个信......
为什么你不托个梦给我呢？
躺在地下比病床上舒服吧
我真想和你躺在一起
聊聊阳间的事
听妈妈说你的隔壁
住着一个女鬼
生前很风骚
你要小心点
靠着一棵树
你靠着夕阳
我靠着你
瞧，你的皮肤粗糙
干裂，多像我年迈的老父亲——
我轻轻靠着他，而他无依无靠
地坐在湖堤上：垂钓倒影，默数年轮.....
整整一个下午——
他都在看落叶
飞舞；看夕阳
返照；看秋风，穿过湖面，
走进树林......直到我感觉，他的身体
越来越摇晃，哦，我的老父亲，
他已经孩子般地靠着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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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3-28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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