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亚厉 于 2015-4-21 12:27 编辑
惊蜇一过,沉睡的洞庭湖平原便渐渐苏醒了。阳光变得明媚,河滩换上了绿装,湖面的波光映着堤柳,桃红追着李白,真是一派好光景。这个时节,连野菜都是疯的,泥蒿、苇笋、水芹菜,见地就长,湖边人出门时顺手摘几把,回来便可开个野菜席。待这些东西都吃腻后,孩子们就向往着吃三月三的地菜了。 地菜说来就来,大约三月底,坡地里、田埂上、墙角边,以及一切有泥土的地方,突然就会长出这种纤瘦的野菜,翠绿得可爱。 地菜,又名地米菜,学名叫荠菜,其叶小、茎长、身绿、开白色小花。中国人自古就爱食荠,《诗经》中便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一说,苏轼也好这一口,认为它“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而陆游对荠更是情有独钟,在他看来,荠不仅味美,“糁羹珍美胜羔豚”,其形态也美,“荠花如雪又烂漫,百草红紫哪知名?”但荠的品格更高尚,“惟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珍美屏盐酷,耿介凌雪霜”,真可谓极之赞誉。 除了味美,荠菜还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作用,故北方人爱用荠菜做饺子,吴地男女好戴荠花以祈亮眼,甚至有 “三春戴养花,桃李羞繁华”一说。但对洞庭人来讲,则最爱农历三月初三以荠菜煮鸡蛋。 “三月三,地米菜煮鸡蛋,终年不头痛,眼睛亮端端”。一到三月三,洞庭人便开始忙着煮鸡蛋了。地米菜是现成的,随处可采,摘一到两把,将其去尾,洗净,放入锅内,再加盐、酱油,伴着鸡蛋一起煮,若讲究一点,再加点卤料,两到三个小时出锅,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现在的中国,物资丰裕,百姓日子滋润,鸡蛋自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的美味,但在三、四十年前,鸡蛋就是奢侈品。那个年代的孩子,饥肠辘辘,满脸菜色,春节一过,就开始盼着三月三的鸡蛋。只是这一锅鸡蛋,则往往要费尽家长们的心思,愁出几道皱纹来。 我家的日子过得极清苦,老少十口人,仅凭父母教书的一点微薄工资,糊口尚且不易,哪里还敢奢望鸡蛋?记忆中,儿时的三月三,我几乎没尝过鸡蛋的味道,倒是常常在父母的歉疚中偷偷盯着邻家孩子的鸡蛋两眼泛光。 至八十年代初,家中情况略有好转,父亲补发了一些工资,外婆和奶奶也相继离世,兄姐们或成家,或外出上大学,负担顿时轻了不少。最显著的变化是,餐桌上偶可见荤腥了。 1982年的三月三,于我而言,格外难忘。那个早晨,家里突然弥散出一股奇香,这香味很独特,清新中夹杂着八角、桂皮、茴香以及其他令人向往的味道。循着香味至厨房,看见父亲正在灶前忙活,灶上的一口大铝锅内酱汤沸滚,一根根翠绿的地米菜伴着各种调料在汤里上下翻飞,而铝锅旁,还赫然放着一大簸箕鸡蛋!原来这是要过三月三的节奏啊! 这锅从天而降的鸡蛋,足足吃了一个星期。从那天起,这股清香就牢牢地住进了我的脑海,如丝如缕,挥之不去。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家里就有了蒸蒸日上的气象。 几年后,我也开启了漂泊的生涯。但无论漂到哪,每逢三月三,我都会去找寻地米菜的芳香。我曾在长沙的街头觅食过,还曾在武汉亲手熬煮过,但似乎再也吃不出旧年的味道。再后来,移居岭南,也曾遍寻地菜,但这片盛产奇花异草的热土偏偏不产此物,不免令人惆怅。 前年清明,归乡祭扫,跪于母亲碑前,蓦然发现坟头有一排地米菜昂首挺立,小白花开得生气盎然。刹那间,热泪奔流,往事一一浮现。 去年,父亲亦终于追随母亲而去。今生今世,自然是再也无法吃到他煮的鸡蛋了,而那道人生中最香的地菜,也早已化作记忆中的隽永。 又是三月三,不知父母的坟头是否仍有地米菜的清香? 后记:今日是农历三月三,接想飞指示,特发应景小文一篇(想飞暗透:可找野领导索红包,我要啊!) |